一直到天开始蒙蒙亮,鸦风都没有再回来,伦恩·斯特林照例抱怨了一句该死的光头后就开始打发众人收拾着返回长夜堡,虽然他仅仅是想要赶紧离开这个该死的令人作恶的地方,但是仍旧在表面上极力展现出自己身为一个上层贵族的良好作风。
只是返程的这一路多出几个人伤员来,多纳尔背着神情呆滞的提奥伊勉强能跟上步伐,治安官盖理被老学士胡乱灌了几瓶药剂之后好歹清醒了过来,只是面无血色,步伐轻浮,就像随时会栽倒到地上似的,金发费奇和因赫瑞德只能轮番搀扶着行走,鹦鹉舌则一直怨毒地盯着提奥伊的背脊,幻想着自己不断猛击着那个脆弱的脊骨,敲碎它,砸烂它,只是幻肢不断传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一行人如此缓慢的徒步直到正午的时候才返回到了树篱镇,还没等缓过劲儿来伦恩便大手一挥示意继续前进,他必须乘早把这事情解决掉,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让这成为最后一次见到雨果,盖理被安排到学士家休养,其他人则穿过小镇踏上了前往长夜堡的最后一段路程。
雨果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双腿在打着颤,这才仅仅到了主堡之前很远的一段坡路上,长夜堡主体有近乎一半的建筑是内嵌在了巨大山崖中,所以地势很高,出了树篱镇不远便开始是一条很长很陡的险路山坡。雨果记忆中的每次不愉快几乎都与这条路有关,从第一次被走投无路万分虚弱的母亲强拉着去见自己高贵的伯爵父亲开始——虽然从来没人认为他是一位私生子,但雨果本人内心深处对此却一直耿耿于怀——地位的悬殊让他抗拒。然后更由于那个人,那头幼狮,即使他只是养子,但是他的地位在那里,贵族的做派让雨果窒息,之后雨果极力学习着各种礼仪以改造武装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贵族的一切举止。但是接连一次又一次他被推赶出长夜堡的厚重大门,雨果深夜里在这条路上奔跑,落泪,雨果开始觉察到自己的渺小,自尊那样的东西开始慢慢消散,很多事其实是很难被改变,人的喜好便算是其中一项。这一切的反复直到三年前他被正式遣往树篱镇与来自各处的贵族子弟们一起,这是个良好的开端,雨果是这么认为的,至少这让他摆脱了幼狮撕咬的獠牙以及长夜堡常年冰冷的阴森石砖。爵位与荣耀自他小时候起便不是内心深处所想要考虑的东西,如今朋友与自由安逸才是最宝贵最实在的。然而今天他又再一次走上了这条北上的路,每天出堡集训的守夜人把石路“打磨”的光滑——如同城堡内的墙壁地面一个摸样,没有生气,雨果的身体只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山门镇发生的事不出意外肯定是会换来“父亲”的怒火与责罚,他如今只能想诸神祈祷能够让他要背负的负担不那么沉重。
这是条蛮长的路,但是伦恩似乎已经归心似箭,他们的步伐都被迫加快了很多,雨果掌心的汗浸湿了柯拉的衣袖,她能明白一些事情,但是作为外来者的自己能够跟随者进入长夜堡已经是件难得的事情,她并不知道还能否在言语或是行动上为雨果征求到些什么。因赫瑞德与多纳尔的地位要高些,或许能够说得上话。柯拉瞅了瞅两位,可惜多纳尔仍旧沉浸在弟弟的恐怖变化上,麻木的神情没有松动,兀自赶路,因赫瑞德作为一个不被人看好的王子也许连伦恩都抵不过,然后雨果的这位哥哥根本不在柯拉能够考虑的范围之内,祈祷着他不再恶言相向已经算是奢侈。柯拉的细眉开始紧紧结成一团,单独走在一边一只默不作声的红发的少女席拉瑞丝·鲁夫看在眼里,她是个细心的姑娘,她稍稍走近了两步,牵住柯拉的另一只手给予了一个善意的眼神以表示关心。
长夜堡南边是一道巨大的石门,据说是在建造之初为了方便诸神通行而设,但是如今还在世的最老的一辈人的记忆中都没有见过这道门打开的情景,这无数年里冰雪雨水以及风沙砾石的洗礼磨难之后,各处的轴承早已无法运作,与主堡的接合处也被尘土填满,可以说是已经如同废弃的装饰物。如今能给予通行之便的只是一扇不知何时建造的厚重铁门,这扇直接用铁水浇铸的门真正做到了与墙体的严丝合缝,硬生生把堡外严寒的冷风与内部阴森的寒气分立开来。雨果又猛然打了一颤,守门的两个守夜人雪白的装束与黑铁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向着伦恩弯腰致意,而把雨果无视在旁,然后轻轻敲击铁门之后,那扇不足一人高的“大门”被从内部缓缓推开,堡内的寒气涌了出来,比此时雪地的温度似乎还要冷上几分。
伦恩依旧高昂着头颅,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的身高还不足以在那扇门前弯腰,孩子们中只有年龄最大的因赫瑞德王子长得人高马大而不得不得低下身子才能通行,一行人鱼贯而入之后,后铁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阖上,就如同不曾开启一般。
铁门连通的是主堡的后厅,新近加入的守夜人兄弟们大多会被安置在后厅以方便外出集训,而通过靠右的通道又可以直接通往前院的广场,算是一处很方便的构造。后厅的下层并没有开窗——当然,长夜堡在建造时整体上也并没有多少少设计窗户,平时的内外换气仅仅是依靠无数的通气空洞——一切的源头都得归于筑城者沃特豪斯,长夜堡的最初建造者,因此即使的白昼,在室内也需要点燃灯火以提供照明。再往里走便来到了前后厅共用的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六张长桌整齐排放在厅内,粗略估算每张都可容纳将近百人一起就餐,不过大家都心知守夜人的近况大不如从前,眼下能够坐满一桌都已经有些难得了。此时虽然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但还是零零散散坐着几人正在享用一份迟来的“残羹冷饭”,伦恩领着他们进门之后便有人眼尖看到了几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