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少爷,哟,真是雨果少爷呢,这几年又壮实了不少呢。”先一步迎上前来的是位老兵,歪戴着一顶钢制的头盔,遮住了半边脸庞,头发倒是好好压紧了头盔里面——但也有可能是个光头,浓密的胡须则把下巴与另一半脸颊也“掩藏”了起来,或许就是用他仅仅露在外面的一只大而有神的眼睛发现了雨果。与正规的头盔不相配的他身上只胡乱穿着件薄薄的皮甲,沾满了污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来,并且这更能衬出他比正常士兵要瘦弱的身形,佩剑则是随意挂在腰间,随着他快速的走动而不断摇摆,而同时晃动着的还有粘在胡须上的菜渣,也许是根白菜。柯拉摇着头撇了撇嘴,这副守夜人的模样可让她放不下心来,号称北地人守卫者的他们居然就连自己都拾掇不好,与高庭的铁戟军比起来相差甚远。伦恩看到这人也不禁皱起眉头,做出一个捂嘴的动作,丝毫没有刻意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罗尔塔大叔。”雨果也认出了这位稍显很激动的老兵,倒是变得有些局促脸红起来。只因为这位叫做罗尔塔·史诺文尼的早年参加冬巡的时候被灰熊拍了肚子一下给割掉了半边胃囊,就被哀冬伯爵派到了后厨做杂工,雨果在主堡生活的三四年里没少受他照顾。或许如今雨果这样的体型很大程度上有他一份功劳,虽然这也不能就此埋没掉另一个人的作用——罗尔塔刚离席站起身喊出声,那一位就紧跟其后——他丢下原本捧在手中的大碗,那是个特制的大号木碗,配套的汤勺或许能给常人当碗用,而能够配得上这样的餐具的人想必也得是个大块头,他就像是更大一号的雨果,轻轻一个丢碗的动作便把长桌震出一声巨响来,接着踢开凳子又小跑的声响接连着好不热闹。这人身上并没有穿戴只甲片恺,一来或许哀冬伯爵并不愿意浪费钢铁或是皮革去为他制作加大尺码的装备,二来他的身份也使得他或许这辈子都难得会有机会使用到一次,因为这人正是长夜堡里主管后厨所有大小事务的后勤事务官巴德·萨拉查。这样的差事在任何人看来都算得上很好的,因为他在填饱自己肚子的同时还有份余力把雨果养得白白胖胖。
雨果的小脸更红了几分,近三年之后再度回到长夜堡时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上仅有的几个熟人,不过幸好也并不是什么不想见的人。罗尔塔热情地拥抱住了雨果,他有着不符合其身形的古怪力气,勒得雨果几乎难以喘气,这应该离不开巴德将各种粗壮杂货一股脑儿丢给他的做法——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友谊——仅仅由于守夜人军团兵力的日渐减少不得不压榨所以的劳力,总不能让善良美丽的厨娘去劈柴挑水呢,不过雨果倒是从眼角的余光中费劲地寻找那位“可爱的”人儿——厨娘应该又把自己的身心都投入到厨房的热气中去了,这让雨果不禁更为怀念。
随后跟上来的巴德嗓音也是粗粗的:“你该叫他脏鬼罗尔,看你这么脏,也不怕把雨果少爷的衣服弄花了。”他粗鲁地拍了拍罗尔塔的肩膀示意自己的不满,却并没有让脏鬼罗尔就此松开手来,于是巴德眯起眼张开手臂将两人一齐抱住,死命勒了勒,这下子终于把罗尔塔好一阵难受赶紧退让了出来。
伦恩在一旁看得眉头愈发紧锁,装模作样干咳了两声,巴德斜了斜眼看到伦恩,只有怏怏把手放下,与罗尔塔一同稍稍弯腰:“大人。”虽然这声听起来就很不诚恳,只是伦恩总要顾及到自己的贵族身份不好发作,罗尔塔看他眼角发颤不禁偷笑,于是又一次弯腰,不过这次则更低了很多:“王子殿下。”一句话倒把因赫瑞德拉了进来,伦恩脸上更加无光,远放的王子也比自己这样一个“落魄贵族”身份高贵,这两个伙夫明显就是要自己难堪。
幸好的是这场小小的有些闹剧性质的“欢迎会”并没有持续下去,“疲懒的家伙!”,一声不轻不重似乎没有感情的话语从另一端的门口传来,先前“拥抱”在一起的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雨果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肚又开始发抖了,即使在这样的阴森寒冷的城堡里,他的鼻尖还是冒出了一滴油汗,这是由于恐惧,与温度无关。
那个声音的主人属于哀冬伯爵瓦纳恩·斯特林,北地守护者——守夜人军团的指挥官,幼狮伦恩的养父,以及——雨果·斯特林的亲身父亲,雨果的小腿肚打颤得厉害。这种恐惧应该不是来自于哀冬伯爵面颊上的那道深入颚骨里的疤痕,据说这是挠去罗尔塔半个胃囊的同一只巨熊所为,无数次酒醉之后,罗尔塔总会讲起那段往事,讲起他用自己的胃囊救下伯爵大人性命的事迹,当然这样的往事也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不过从伯爵对这个脏鬼的诸多照顾来看,没人想去怀疑故事的真实与否。只是哀冬伯爵的这一次遭遇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后果,这一位原本就稍显严肃的指挥官这辈子都无法再做出任何复杂的表情——包括笑容,这就意味着他只能以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示人,也许这就是让雨果所恐惧的一点。
此时的哀冬伯爵正是如此,也许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他的不满,但是无论怎样仔细看都无法找到他一丝愤怒的表情。伦恩笑了,这是个值得庆幸的时刻,伦恩压制住喉咙里想要发出笑声的瘙痒,又一次昂起头来走在前面,雨果则是双腿不听使唤般向前慢慢移动着,伦恩的语气有些谄媚但是又不失真诚:“父亲大人。”
哀冬伯爵点了点头,发出一声鼻音:“到书房来。”书房,不是一个好地方,雨果曾经很喜欢学士的那间大书房,因为里面有太多不同类型的书籍可以阅读,雨果爱好阅读与书写,他在主堡生活的头两年里从一个不识半个字的小家伙被“培养”成为了一个可以流畅阅读拗口诗歌的有些学识的人。直到父亲的怒火探寻到了那片宝地,怒火烧毁了很多著有美好语句的诗歌作品,他被禁止进一步阅读,也许雨果内心中对于“噩梦”的记忆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学士也被赶出了那间书房,只能被迫在塔楼起居,不知道如今已经属于父亲的书房变成了什么模样,得以保留下来的军事与药剂的书籍或许也已经被尘埃掩埋,不见阳光,不被阅读,这该是书籍最大的悲哀。
壁炉里的火并不算多强烈,可以猜想那肯定不是上好的苹果木柴,只是一团冷火,所以书房里仍旧与主堡的每一处角落一样寒冷。两位女孩被友好地拒之门外,提奥伊则被送往主厅的客房请来学士照看,所以偌大的书房中只剩下了他们几人,伦恩与多纳尔坐在哀冬伯爵的下手边,他本人则占据着书房里最舒适的椅子,上好丝绸缝制的坐垫里塞满了温暖的鹅毛绒絮,身形高大的伯爵大人把自己深深陷入其中,因赫瑞德王子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也许他更希望安静的环境,又或许其实他们要谈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而可怜的雨果只能倚着书桌站好,房间里似乎没有多余的座椅供他使用了,因为书桌后面那张被伯爵用来进行日常办公的红木靠椅上正端坐着一位陌生人,背对着他们,光从背影看来想不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哀冬伯爵摆了摆手以吸引大家的注意,清了清嗓子,仍旧面无表情:“你明白你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吗?”伦恩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一开场便开始问责,这是个好兆头。
“我……”雨果呢喃着,无法作答。此时也许南方贵族会大声嘲笑哀冬伯爵的夸张,一个尚未成年的小贵族是怎么也不可能需要为这样重大的变故负责,然而在传统北地人的思想里却是恰恰相反,他们崇拜的是力量与果敢,每一位北地人都有着自己的责任,信仰。身为一个贵族,这份责任则更为重要,因此从小就受到北地传统教育的他们自十岁起就已经需要肩负起属于自己的责任,如果等到真正成年那已经算是晚了好几年了,当然这或许也与北地人普遍不长久的生命相关,他们衰老、死亡得快,所以他们需要成长、成熟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