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维德大声叫嚷起来。
鸦风皱眉然而很快又舒展开来,若有所思:“你也有亲人被我所杀吗?”接着慢慢拿起摆放在手边的大刀,起身转过来,再把刀背搁在维德的肩与脖子交接处,一切很慢很静,鸦风显得无力,四下似乎就只剩下了柴火的噼啪声响。安苏瞪大了两眼看着两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跌坐在地上却忘记爬起身来。
维德低下头来,用难以察觉的声音小声回应道:“没。”
“那目的是她吗?”鸦风也低头,看着怀中显得不安的裴吉,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却发现脸上的各处肌肉已经很难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是的。”维德的声音更低了,安苏似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愧疚与挣扎。
“那你不该大声叫嚷那个词,不应该。”鸦风拿着大刀的手抖了抖,不过依然还是很无力,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维德,空洞可怖的双眼似乎有杀气涌出,死死地指向维德低垂的头颅,“我知道你,毒药。”
维德的双肩开始抖动,不知道是由于恐惧还是激动,鸦风不去理会他,仍旧用刀背抵着他的脖子:“所以,我也知道你那种神奇的能力,你不该大声叫嚷那个词,不该对一位苦行僧用你那个该死的能力,因为这很不明智,无效而且容易被察觉。”鸦风翻转大刀,侧过刀锋来用力往下沉,只是维德却意识得更早一步,因为他并没有坐以待毙,利刃滑过他的肩与手肘然后重重地落到地上。鸦风怀抱着裴吉开始移动,他知道维德的位置,他可以听到那个沉重的呼吸与迅速的心跳声,维德太恐惧和紧张了,鸦风把大刀狠狠插进草地里,然后闪身侧过大刀抡起手臂挥舞了出去,维德在躲,他是个身手敏捷的人,但是鸦风的招式太过大开大合,他避让不开那么大的范围,想要矮下身子来却也已经晚了,刚刚被刀身擦过开始有火辣辣的痛传来的肩膀再一次受到重击,维德斜斜地飞出去几步然后跌倒在地,挣扎中能够发觉自己的手臂已经骨折。
维德擦了擦嘴角的血,狠狠地盯着重新拿起大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鸦风,想要闭上眼迎接自己的死亡,不过似乎鸦风并没有打算如此干脆,维德觉得疑惑,也许传言并不虚假,这个曾经嗜血的恐怖的杀人者也许实实在在转变成为了一个苦行僧,心静的苦行僧,因为维德仅仅在他脸上看到过一丝杀意,而转瞬即逝之后便再难寻踪迹。鸦风紧了紧怀抱着裴吉的手臂,在这样巨大的动静里裴吉已经醒了过来,抬起来头来好奇抱着她的人是谁,见到的却是吓人的景象,比梦境还要恐怖,空洞的眼睛与巨大的裂痕,裴吉哇地哭了起来,挣扎着要寻找其他熟悉的人,看到安苏之后便挥舞着四肢想要挣脱开那只钳子般牢固的手臂,鸦风无奈之下只能弯下腰把她放到地上,而草尾巴看到小主人醒了则是连忙跑了过来,
鸦风的“眼”与刀并没有因此离开过维德,他沉声问道:“那为什么不动手?”但是维德却只是摇头不作回答,鸦风茫然地低下头:“所以说,你们背叛了?”这话让维德明显一颤,同样的话语被立场与身份不同的他们用来指责彼此,维德说得坚决而愤怒,但是鸦风这一句虽没有掺杂情感,却又更能震慑维德的心,维德哑然了,究竟谁才算是背叛的一方,而究竟他们背弃了什么样的信念之后才会被算作是“背叛”。
而这时候,刚刚惊恐地扑到安苏怀里两眼婆娑,搂着草尾巴的裴吉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让她害怕的人是自己所熟悉光头叔叔来,咬着嘴唇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光头叔叔的脸已经变得难以辨认了,新增的疤痕比原先那条要难看很多,而且这样鲜红鲜红的色彩并不是她所喜欢的,更加上空无一物的双眼……不过裴吉终究还是犹豫着低声唤了一句:“光头叔。”鸦风听到后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放下一直指着维德的大刀:“不知道为什么,你放弃了下手的最佳时机,所以,你不是一个好杀手,”然后他蹲下身来,大体与维德齐平,“但你也更不是一个好人,小吉,转过去身去好吗?”最后一句话却是说给裴吉听的,安苏不明白他想干嘛,但是还是应声拉过明显愣住的小女孩一起转过身去,至少他能猜测到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鸦风感受到周围的热量摸索着从篝火堆中取出根一头正燃烧着的柴火,晃动了下将火苗熄灭,而内部的火仍在努力吞噬了可以燃烧的木料发出噼啪声来:“所以,你不该保留那样的能力。”维德猜测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但是却呆滞着不做反应,他也无法知道自己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说不来是恐惧还是愧疚。鸦风一只手很轻柔地抓住了维德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身前,然后紧紧捏住他的下颌把嘴撑开,这一过程中维德没有做出反抗,他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要被放上烤架——虽然那只是一根被暗火包裹的木柴。鸦风依旧面无表情,他并不慌乱,却又不同于提奥伊·皮特要为说谎者施以裁决时候的坚决与渴望,鸦风平静地将手中的木柴送入维德的口中。下一刻维德便因为火焰的灼烧而失声尖叫,他到底不是木头,再如何的平静也无法做到某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他痛苦沉闷的叫喊引得安苏忍不住还是转过头来,这一幕让安苏感到了愤怒,他不明白光头武士与维德之间发生了些什么过往,但是这样残忍的做法让安苏一时间很难接受,安苏着急地叫嚷着扑了过去抓住木柴的末端想帮他取出来:“你疯了吗!你这是在做什么?”可惜暗火的威力比安苏想象得要强大,很久没有喝水的维德这时候嘴里已经十分干燥,仅有的一点点水分也在热力下迅速烘干,内里的皮肤与舌头一起粘连在木柴上,每一次拉扯都会牵引成为维德更大的痛苦与喉咙中毫无意义的声响。不过鸦风却已经无视掉了接下来发生的这些,转身轻柔地把裴吉重新抱入怀中,裴吉眼中的难以置信与僵硬的身体却表明着她的抗拒,草尾巴低声叫唤着小心舔着小主人低垂下来的冰冷的手,神情黯淡。
木柴终究被维德狠心拉了出来,这一动作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不住地在地上打滚,见到空地周围还有积雪,维德挣扎着跑过去往嘴里扒拉着冰冷的雪水以缓疼痛并麻木自己,但是却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往外一路跑远,安苏无法看到他此时的表情,猜想那应该是多么的绝望,安苏也无法开口挽留他,也许留在这里迎接他的仅仅是更多的伤害。
安苏愤怒地看着鸦风,死死盯着他抱着裴吉的手臂,等待这他的一个解释,只是鸦风并不开口,裴吉可怜巴巴地望着安苏,挣扎着想要再次脱离开这个恐怖的人。鸦风深吸了一口气显得很无奈,重新拿起大刀坐了下来,轻抚着刀背:“他叫毒药。”
“然后呢?”安苏在他面前也盘腿坐下,用眼神示意裴吉安心,安苏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恐怖甚至嗜杀的人并没有任何害他们的意图,反而该说是在帮助他们。
“他是为了小吉而来,所以他是来杀你们的,我不清楚他在这之外还想有些什么打算,毕竟他至今没有动手,不过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都已经无法继续了。”
“为什么?”
“因为他来自一个被称为血铜板的雇佣兵杀手组织,他们为铜板而生,而杀生。”
“这并不算回答为什么。”
“那你想知道关于什么的?”
“为什么他要杀一个小女孩,为什么你认识他,你们要指责对方为叛徒,为什么你要做那样的举动,你本可以放……”
“不,你不懂,他具有一种可以用话语引导他人行为的能力,所以我必须让他无法再吐字清晰,而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至于另一个为什么,我不能够告诉你。”
在见识到老怪物布鲁沃尼的神奇能力之后安苏已经并不惊讶于更多超乎他原本想象的东西出现了,况且其实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鸦风的回答并没有能让安苏面色缓和:“我们该怎么才能相信你仅仅只是曾经是?杀人的都不会是好人,维德没杀我们,你又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这或许本就是个很平常的逻辑,但是鸦风还是愣住了,杀人的都不是好人,刚刚自己说了毒药不是好人,早些时候自己杀了人,不,没能杀死,只是再往更早去记忆,死在刀下的人已经数不过来,苦行僧的磨练让自己太过刻意埋藏了过去,只可惜过去它就在那里,挥之不去,然而恰恰相反的是身为血铜板一员的维德——抑或是称为毒药——却一直没有对他们两个孩子不利,反而在积雪之下维德努力地用尽气力抱紧了裴吉,当然也要先撇去他这么做的缘故不去深思。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鸦风放下刀,也放下裴吉,然后摊开手“看”着安苏,以表示一种平等对话的可能,只是这话却让安苏面露难色,是啊,打算怎么办呢,安苏环顾四周,心道自己虽然算是有个目标,只可惜的是一切都无从着手,很多事其实都是围绕着“怎么办”而产生,当然,也包含着更多的“为什么”,这毕竟是一个神秘的他所未知的世界,如果光头武士所说的话不假,像维德这样拥有神奇力量的人又存在着多少呢,殊不知下一刻自己是否就成为他人的刀下魂,盘中餐。
不过这样安苏也算明白了一件事,并不是谁都是可信的,起码目前来看没有谁是可信的,即使是眼前的光头武士,这是一个背负着秘密的人,背负着关于这个小女孩的过往,也背负着关于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的一些事情。安苏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你很难让人相信,所以,裴吉要跟着我走,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
“你要往哪里走?”鸦风歪了歪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在刻意学了裴吉的举动,只是让人看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美感。
“我……我们,离开这里。”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有点含糊,但又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