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张喜梅离世
晚上,刘兴贵一直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动静,起来一看,张喜梅倒静静地在她的病床上躺着。今晚好像咳嗽轻了许多,刘兴贵想。看看输水瓶的药水还多,正要休息一会儿,张喜梅轻声喊他。
刘兴贵忙凑过来,张喜梅却又闭上眼不吭声了。刘兴贵再躺下,张喜梅又喊他。如是反复了几次,刘兴贵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张喜梅旁边。张喜梅闭了一会儿眼,再睁开时泪水直流,眼睛也不瞅刘兴贵,只是说:“也不知道咋回事,我们张家的人这么不长寿。你看我爹我妈我哥,现在又是我。”刘兴贵忙阻止道:“别乱说了,他们那是意外,你没事,能治好。”
张喜梅却苦笑了一下,然后说:“咱们虽然离了婚,但你也算对得起我了。我本来想,要是我手术成功把病治好了,等将来你老了或是有病了,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你,谁知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说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刘兴贵也红了眼,劝张喜梅不要多想,赶紧好好休息养养神。张喜梅便说:“好,你睡吧。”
重躺回去,刘兴贵如何睡得着,想想张喜梅自结婚、离婚到现在,没过几天舒心趁意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女儿们都大了、自己也退休了、就要抱外孙了,总算要过含饴弄孙的安心日子了,她却患上了绝症。再想想自己原本还想着将来与她复婚,老了相守作伴,但人生就是这么残酷,非要让你不称心不如意,非要让你在奔走的路途上跌上一跤,硬生生地扯出个血淋淋的口子来。心里一阵痛楚,刘兴贵不由得泪水直往外流,担心张喜梅在意,忙拉过枕头半盖在脸上。
凌晨2时许,刘兴贵喊护士续了一瓶药水,看张喜梅仍睡着,就坐回到自己床上,正要躺下,张喜梅轻声喊他过去。刘兴贵忙拉椅子坐在她头旁,张喜梅瞅瞅他说:“人家于华倒不错,咱们老是麻烦她。”刘兴贵说:“半夜三更的,你想这么多干啥?她是我老同学嘛。”张喜梅说:“随后你买点礼物去答谢人家一下,老是麻烦她,盈盈这次还是麻烦人家。”刘兴贵答应了。张喜梅又说:“人老了,身边得有个知冷知热的,我现在认真跟你说,其实于华人不错,她也一直没再婚,你们俩将来倒可以做个伴。你明天喊她来,我跟她说。”刘兴贵着急地说:“你看你,不知道你咋想的,咋又扯上人家了。”
张喜梅不理他,头侧过一边,瞅着天花板说:“盈盈添了孩子,他们这个家就稳当得多了。刘雪我不担心,她就算没周鸣,以她的性格和能力也没事。刘丹今年该毕业了,也不知道和阎一天咋样?最好分个好单位。刘燕是个老实孩子,将来婚姻上只要顺当就行了。”她话说得有点多,只觉得接不上气,就停歇了一下。刘兴贵劝她不要说话,只管躺着养养神。但张喜梅只是歇了一会,就接着说:“她奶跟我斗了半辈子,我以前恨她,但现在也不恨她了。她年纪轻轻就守寡,把你一根独苗拉扯大,怎不会盼着抱个孙子。可怜她这个愿望也没实现,所以我也不恨她。”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说:“我现在只是觉得放不下你,女儿们都大了,你却老了,你……”她一时哽住,声音也变了,“要是我在,再不中用,总算心里是个指靠,可现在……”
刘兴贵想要劝她,自己却止不住泪水,也哭得泣不成声。反倒是张喜梅看他如此难过,勉强伸过左手来碰了碰他,硬挤出一丝笑说:“你瞅你,倒还要我来劝你哩。”刘兴贵听了,越发难受,也直恨自己一个大男人,在病人面前如此无法克制,忙站起来,撕了些卫生纸把眼泪和鼻涕擦了,然后又坐到张喜梅跟前说:“你光说这些叫人不好受的话,我听着心里真不是味。你把心静静,明天上午盈盈添了孩子,我就抱过来让你看。”张喜梅说:“你不让我把话说完,我心里不净。你听我说,我手里本来有五六万块钱,但盈盈结婚花了些,我得病又花些,现在只剩下两万多元了。房子既然给了盈盈,他们还有店,店里赚的钱我也从来不要,所以这两万多元不给她。这存折你拿着,将来给刘丹她们姐妹买嫁妆,也是我当妈尽的心意。”接着又不禁哭起来,“老天爷也不睁眼瞅瞅,我还有好多事没办哩,就……”刘兴贵看她越说越伤心,忙劝她不要再说。张喜梅也是有点累得没劲了,于是又睡下了。
天刚亮,刘丹怕母亲饿,就早早做了些饭送来了。张喜梅说暂时不想吃,让在一旁先放着。刘兴贵吃了刘丹带来的包子,又坐了一会儿,瞅瞅快8点了,就下楼去了妇产科。刘盈的手术安排在第一个,刘兴贵到时,王相山和两个护士正推着刘盈去手术室。因怕王相山一人忙不过来,刘云玲答应今天也过来招呼刘盈,此时也拿着些婴儿用的东西来了。刘兴贵跟刘云玲打招呼,直说给她找麻烦了,刘云玲说:“你把我都说成外人了,我难道不是刘盈的舅母?”说着,就催刘兴贵走,让他去照顾张喜梅。
快到张喜梅病房时,刘兴贵往卫生间拐了一下,一边想着该给刘雪和刘燕打个电话,让她们回来一下。出来时忽见医生护士拿着仪器之类纷纷往张喜梅病房跑,心里咯噔一下,忙冲了过去。进门一瞧,医生护士已团团围在那儿,医生正在进行抢救措施。刘丹看他进来,哭着说:“我妈忽然说不出话了,只是往外出气。”刘兴贵身子一软,瘫坐在靠门的床上。
一番努力之后,心电图仍呈直线,医生翻开张喜梅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张喜梅闭目戴着氧气罩躺着,嘴仍一张一合。于华得知消息也跑了来,眼见张喜梅如此,也忍不住擦了擦了眼睛。刘丹伏在一边嘤嘤哭着,刘兴贵茫然地说:“嘴还在动,是不是还没事?”于华说:“刚才医生跟你说的话你都没听见吗?她现在只是在往外抖那一口气。”刘兴贵如梦初醒似的,看张喜梅的眼睛,有一刻似乎睁开了一些,不禁放声哭起来。
刘盈的手术进行顺利,不过40多分钟,护士便抱着一个用小被子包裹着的孩子来到手术室门口,喊刘盈的家属,见王相山过来,便把孩子递过来:“喏,是个男孩。”王相山接过孩子,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刘云玲也非常高兴,忙把孩子接过来准备先去病房,让王相山等着接刘盈。正在这时,刘丹哭着跑了过来,一边喘一边带着哭腔说:“我妈不中了。”刘云玲抱着孩子跟着刘丹就跑。王相山本想跟着走,但想想刘盈快出手术室了,只得又站住了。
两个人抱着孩子一路小跑来到张喜梅的病房,刘兴贵已托于华打电话联系了殡葬服等,正流泪收拾东西。刘云玲把那孩子往张喜梅病床前送:“喜梅,你瞅瞅,盈盈添了个男娃,你当外婆了。”张喜梅的嘴又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就合上了。一屋子人都不禁大哭起来。于华过来,劝刘云玲赶紧把孩子抱走。刘云玲也觉得刚出生的孩子,不能让他再害病,就抱着走了。
将张喜梅拉回家里后,王相山也跑了回来,刘兴贵不让他停留,推着他说:“你快去招呼盈盈,你妈反正已不中了,现在小的重要。”王相山只得走了。张雷雷已给刘雪和刘燕的学校打了电话,让她们赶紧回来。
其后,刘英才等亲戚陆续赶来,张喜梅厂里听说了,也派人赶来吊唁。街坊邻居聚来,一边相帮着做些杂事,一边感慨着年纪不大的人说走就走了。刘兴贵此时觉得还跟做梦一样,好像张喜梅还在那儿喊他过去说话,但定睛一看,那个人已冰冷地躺在那儿,再也不会起来了。
因为缺一些东西,刘丹赶回家去拿,杨玉花正嫌家里热,拿着椅子准备出去。看见刘丹回来了,就说:“你们都当你奶死了,你回来也只是帮你妈做饭,我算是白养活这家人了。”刘丹不答话,只管找东西,杨玉花又说:“我以为这几个孙女孝敬哩,看来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刘丹一开口便哽咽了:“奶你别说了,我妈都死了,你还在这儿只管唠叨。”说完,拿着东西就跑了。
杨玉花一时怔在那儿,扶着椅子老大一会没动。张喜梅死了,这倒是她没想到的。细想想,张喜梅不算大呀,至少自己这个老人还好好地活着,她倒先死了。这个消息,对杨玉花是个意外。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幸灾乐祸的必要性,一个人死了,总是可怜人,这个世界的一花一草,都与其无关了。嫌恶了张喜梅那么久,这是杨玉花第一次觉得同情张喜梅,而之所以同情她,就是因为,自己至少还能表达自个的喜怒哀乐,但张喜梅,却永远不能够了,她恨这个世界也好、她恋这个世界也好,这个世界都把她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