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病情恶化
春节很快过去了,几个学生又走了。刘兴贵每天一下班,匆忙回一下家,然后就忙着去招呼张喜梅。没过些天,张喜梅便开始了化疗。如今刘兴贵厂里传出改制风声,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多年,刘兴贵实在不想再为改制的事闹心,想等个机会就提前几年退休,也向孙旭升表明了意思。所以,如今他请假也方便了许多,何况是照顾患癌的家人,孙旭升也不好意思不给点面子。因此,每到化疗时候,都是刘兴贵相陪。
第一次化疗的时候,张喜梅心情还算不错,与另一名因癌化疗的妇女同病相怜,聊得熟络,还彼此留了电话。第二次化疗时,因不见该妇女,张喜梅回来时就打了电话,却获悉对方术后复发,去省城治疗了。张喜梅因此心中有些闷闷不乐,话也说得少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她再打电话,却被告知对方已去世了。
这个消息对张喜梅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本来术后恢复得还不错,她对治好病也信心十足,觉得既然动了手术,把坏东西割扔了,那自然是万事大吉了,却不料原来即使动了手术,也一样不保险,还是有生命危险的。偏偏就在她第二次去化疗时,又遇到相邻病房一个患肺癌晚期的病人去世,家属在那儿啼哭不止,这些都让张喜梅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是无精打采地摇摇头,表示没兴趣。
刘兴贵十分着急,于华告诉他,病人的心态其实很重要,不良情绪会影响治疗效果。这话,主治医生也对张喜梅说了,但张喜梅只是听不进去,看着别人说着那些宽慰她、劝解她的话,她总觉得他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自己是个可怜的癌症患者,或者是因为自己也许不久就要离别人世了。刘兴贵不时地劝她,但那些话在张喜梅听来,虚飘飘的,像是没生根的絮。张喜梅的内心十分孤独,忽然觉得人活着十分没意思,不论你是个啥人,是穷是富,是官还是兵,在疾病面前谁都逃不了,谁都是不堪一击。
一天天的,张喜梅消沉下去,身子也日见虚弱。刘兴贵有时想陪她出去转转,但张喜梅却不肯动。瞅着她日益消瘦,刘兴贵心里也是愁成一团。这天,他来照料张喜梅时,无意间看到墙上挂着的镜子,头上的白发比以前多得多了。再看看张喜梅,头发稀疏了,原本圆胖的身子变得廋弱不堪,一张脸苍白憔悴,不过50来岁的人,一下子显出了不可抑制的苍老。刘兴贵心里难过,不由得眼泪流出来,怕张喜梅看见,忙转身出去擦了。
刘丹临近毕业,实习之后,忙着毕业论文,忙中偷闲回来探望母亲,见母亲越来越瘦,精神萎靡不振,也忍不住伤心落泪,就在家住了几天。因张喜梅有时咳嗽,走路无力,刘兴贵劝她去医院,她却说没事。刘丹见状,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咱们赶紧去医院看看吧,你要是不去医院,我就不去学校了,也不管拿不拿得到毕业证了。”说着,忍不住哭了,“妈,你要有个好歹,我们姐妹几个可咋办哩?不行,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们着想,你必须去医院把病看好!”
最终张喜梅还是随着刘兴贵和刘丹去了医院。此时刘盈已临近预产期,王相山一边照看店里,一边照顾刘盈,所以未跟着同去。到了医院,又是一系列检查,医生主张马上入院,刘兴贵来时已准备了钱,遂去办了入院手续。
检查结果终究不好,主治医生喊了刘兴贵过去,告知他张喜梅的癌细胞已经转移至肝及肺。刘兴贵只觉得当头一击,听不进去医生在那儿细致解释,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擦了又擦,只是不断线。刘丹不放心,也过来问,一看父亲的样子就明白不好,泪不由也掉下来了。两个人在外面克制了半天,才重新进了病房,张喜梅脸色沉静,问结果怎样,刘兴贵勉强笑着说:“医生说没事,就是得配合治疗。”张喜梅也就不问了。
在医生询问张喜梅自我感觉的症状时,她才说自己已有些日子觉得上腹部有点疼,也有些腹泻,吃东西时其实又有点不顺畅。等医生出去后,刘兴贵埋怨张喜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这些情况,她却说:“你也不是医生,再说了,我觉得再治又能咋样?”一边说,一边从枕头边拿出一个存折来,让刘丹马上出去取钱。刘兴贵说:“不用了,住院的钱我已交了。”张喜梅却说:“这些年你为女儿们花的钱多,也没攒啥钱,我住院不想花你的钱,我有钱。”然后一迭声地要刘丹马上去取两万元。刘丹只好去了。
等刘丹回来后,张喜梅拿出1万,一定要刘兴贵拿走,刘兴贵不肯拿,说:”我不要,何况我现在还没花这么多钱。”张喜梅就说:“你要是不拿走这钱,我也不治了,我这就把针头拔了。”刘兴贵只得把钱接了,装在自己口袋里。张喜梅又说:“剩下的这1万给我治病,治好了就算了,真是把这1万花完也治不好,我就不治了,上次动手术已花了很多了。”刘兴贵说:“只要能治好,咱花多少钱都治,别说1万,10万都治。”张喜梅笑了:“10万?你有那么多钱?唉,就算有那么多钱,我也不治,治来治去白花钱。”听她这么说,刘丹禁不住掉起眼泪,忙扭头用毛巾擦了。随后,于华也赶过来看望张喜梅,说了一大会宽心的话才走。
张喜梅开始咳得厉害,直咳得无法睡觉,有时躺一会儿,想起来自个也无力起来。医生、护士每天不时前来探视,因日夜招呼,刘兴贵和刘丹只得轮流休息。王相山倒也细心,在家里做了营养流质饭食,每日跑上几趟,用保温筒提到医院来。
这天上午,王相山正在店里,忽然听见刘盈在院里哭,忙跑来一看,见刘盈摸着肚子躺在地上哭,心里一惊。因此前张喜梅陪王相山、刘盈去过医院检查,王相山倒也认识了于华,忙先给于华打了电话,让她帮忙安排一下。然后装了钱,又把三轮车推出门,拼力拉起刘盈,扶着她上了三轮车,骑着就往医院跑。
来到医院,于华就在妇产科那儿等着,吩咐王相山去办入院手续,自己领着刘盈去见医生,随后便是一系列的必要检查。因胎儿横位,医生建议最好剖腹产。
确定了剖腹产手术时间,把刘盈安顿住,王相山又回去收拾了一些必须的东西折回来,然后便去张喜梅所住的病房。张喜梅刚咳过一阵,正歪在床上休息,刘丹看她身后的被子散了,忙过去替她把被子掖好。刘兴贵刚提了水回来,看见王相山就问:“咦,你咋这会来了?”王相山忙说了刘盈住院的事儿,一听此话,张喜梅抬起头来,问刘盈要不要紧,王相山凑到她跟前说:“没事,医生说不要紧。”张喜梅又问钱够不够,王相山说:“有钱。上次给你看病用,你都没要,我那儿多着呢。”
刘兴贵和刘丹忙去妇产科看刘盈,刘盈却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正好于华过来,刘兴贵感激地说:“唉,总是给你找麻烦。”于华说:“看你说的,我举手之劳。再说了,咱们老同学,你不找我我还不高兴呢。”接着说起张喜梅的病情恶化,大家都有点难过。于华劝刘兴贵说:“你也不用想不开,咱已经尽心尽力了,病这事,有时候谁也没办法。”
回到张喜梅的病房,张喜梅正在那儿一阵猛咳,身子太虚弱,咳来咳去嗓中有东西咳不出来,直把眼泪都憋出来,花白的头发随着咳动的身子来回散动着,让人看了十分心酸。王相山拍着她的背,也急的没办法。终于咳出一些东西,然后平静了一下,张喜梅说:“我想去看看盈盈。”大家都劝她不要去,说等生了孩子就抱过来给她看。
张喜梅又对刘丹说:“你帮我把头发洗洗吧。”刘兴贵阻止道:“上次医生不是说了,让暂时别洗,因为你容易发烧,怕洗了受凉。”张喜梅眼中泪水直流,说:“那你是要我脏兮兮的走了?”刘兴贵急忙说:“你胡说什么!医生说过两天就没事了。”张喜梅不再说话,倒在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睛。
刘兴贵让王相山去照顾刘盈,问清是次日上午做手术,说自己会在刘盈手术时过去。王相山于是走了。刘丹则回去准备做些饭送来。病房里只剩下刘兴贵和张喜梅两个人。刘兴贵看张喜梅的一双脏袜子还在一旁扔着,便拿过盆子和肥皂来洗。张喜梅睁眼看见,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嘴巴动了动闭上了。刘兴贵搓完后去外面水龙头处涮净,然后又端着盆子回来,张喜梅终于忍不住说:“哎,真没想到,有一天让你侍候我。”刘兴贵说:“我伺候你还不是应当的。”张喜梅说:“可惜我没机会伺候你了。”刘兴贵说:“又胡说了,赶紧把病看好了,将来有你伺候我的时候。”
张喜梅一阵子不说话,咳了几声,歇歇又说:“你还记不记得盈盈结婚时,你说你妈不在了,咱们还在一起?”刘兴贵说:“咋不记得?就是这个话。”张喜梅说:“我当时说,不一定年轻的就比年老的早死,你看,真是应验了。”刘兴贵只得拼力劝她。此时,刘云玲带着张笑笑又来看张喜梅,提着鸡蛋、牛奶,见张喜梅在掉眼泪,也忙上前劝解。
到了晚上,张喜梅吃了药,咳得似乎轻了一点,一边念叨着第二天就能抱外孙了,一边伏在枕上睡着了。刘兴贵睡不着,心里装得满满的,压得自己烦闷苦楚,直想往外倒一些,便站在窗口往外看,但见夜幕沉沉,灯光都暗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