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总是那么轻,轻,却刺骨。
刚下过雨的古道泥泞依旧,空中还满是黑压压的乌云,没有月亮的夜晚总是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凌天一就靠在河边的一棵柳树下,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了,身下的影子长了又短了。
他静静地把玩这那只乌箫,表情还是那么落寞,眼神还是那么明亮。
然后他就笑了,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明明最讨厌麻烦,可是麻烦为什么老是要找上我呢。”
话音落下,然后他整个人突然就飞了起来,没人看到他是怎么腾空而起的,等到一切重新静止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个姿势坐在了树枝上,枝头还在轻轻地晃动,他原来依靠的地方,密密麻麻钉住了十几只金针。
凌天一面无表情,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蒙面人。
然后那个人就跃了上来,提腿直踢凌天一的面门。
凌天一翻了个身,整个人倒挂在树枝上,然后顺势翻了下来。
黑衣人如影随形,左手外划,右手半拳半掌,一招快似一招,两人就在河边莫名其妙地斗了起来。
黑衣人出招凌厉,可是凌天一翻翻滚滚只是在闪避,身法灵动之极,闪到快处,虽然一身敝衣,但身形潇洒灵动,好整以瑕,竟有如翩翩公子。
又斗了一会,黑衣人托地跳出圈子,道,“你这样不还手,可是会受伤的。”语音含糊不清,显然在刻意地压制。
凌天一无声地笑笑,说,“其实我真正想的,又岂止是不还手而已。”
黑衣人道,“以你瞬间上树这种移形换位的轻功,又不是走不脱,既然你不走,干嘛还不还手?”
凌天一眼神又归落寞,道,“因为我知道你并没有出全力,这样的你还伤不了我。我本来是想走的,但我现在突然想确定一件事情。”
“哦?”
“你招式虽快,却杂而不纯,可见并没有使出自己真正擅长的功夫,所以我知道,即使你能伤我,你也不会伤我。”
黑衣人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凌天一,眼神竟有一丝复杂的情感。
顿了一会,凌天一又笑了,说,“不过,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兴趣了,那么,可以让我走了么,”凌天一顿了顿,玩味地看了下黑衣人,一字一顿地道,“谢,师,兄。”
黑衣人一错鄂,然后长叹一声,道,“果然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小师弟。可是即使我这样与你过招,你也懒得出手么?”语音不再掩饰,竟然颇为苍老。
凌天一不答,而是淡淡地道,“本来我还不确定的,但大师兄你亲自出马,也让我看出来,今天找我的那个公子,就是你的徒弟。他跟了这我一路中,上马下马身形利落,肩不动,脚不移,大师兄梅花桩上的功夫,想必他也会了至少六七成了吧,这样的年纪也算不错的了。他那把折扇,想必就是化用了师兄你打穴的功夫,这孩子天赋看起来很不错呢。”
黑衣人叹道,“天星是个好孩子,也肯下功夫,也算本门难得一见的天才了。可是,”黑衣人双目突然精光一闪,盯着凌天一道,“但本门自师祖至徒侄四代以来最出众的天才,却自甘颓废,水月梦花,有如行尸走肉。”
凌天一低下头,并不去看对面的大师兄,只是淡淡的道,“世事纷飞,也不过一场大梦而已,谁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
黑衣人低沉着声音道,“你这不是在选择生活,是在逃避。”
凌天一抬起闪亮的眸子,悲伤的眼神里透出一种痛苦,道,“就算是逃避,又如何呢?我不知道大师兄你找我有何事,竟不惜派徒弟跟我二十余天之久,还亲自出马。我也不想知道又会有什么麻烦不请自来,我只是厌倦了从前生活,习武,任务,厮杀……可是最终的结果,你难道一定还要逼我想起吗?以大师哥你的身手和你那机灵的小徒弟,还有什么任务完不成的么?”
黑衣人冷冷的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是这个任务的雇主呢?”
凌天一愣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大师兄竟然也会有自己布置的任务,而且居然找到了小弟的头上,只可惜,我已经不是什么玉剑乌箫了,大师哥你也该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失去了杀气和锋芒,又能做的了什么?”
黑衣人淡淡地道,“一把名剑,即使蒙尘,终不掩其锋锐,一套绝技,纵然谦和,亦不泯其锋芒。”
凌天一移开目光,转身静静地道,“只可惜剑已锈,拳已老,既有其成,必有其灭。大师哥的任务,小弟不能接,也不愿接,小弟早已退出江湖,世间纷扰虽多,却也顾不得了,更不想再见师门中人,恕小弟无礼,后会有期的话也不用说了,大师兄珍重,告辞。”
黑衣人冷笑道,“我师门不幸,也不用说了,可师父当年总万万没想到自己最看重的小徒弟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凌天一依旧不回头,淡淡地道,“大师哥也不用激我,师傅当年机智武功,无不远胜于我,况且事有不成,人力终究是有时而穷,又何必苦苦逼自己到绝境。”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说,“武功我是不及你,你要走我是拦不住,也不想拦,可是你真的就想这么沉沦下去吗?小师妹因何而殉命?你不想探清楚?师父寻仇不成,郁郁而终,你作为师门传人,却自甘堕落,甘愿让灵虚派绝学,自你而终吗?”
凌天一的背影猛的一颤,慢慢地回过头来,落寞的脸消融在夜色中仿佛已隐约不见,那双眼眸却越发亮如星辰,眼里的悲伤简直要吞噬了夜色,黑衣人与他眼神一交,不由得心里突的一下,连忙把目光移向别处,心里兀自嘭嘭乱跳,耳中只听凌天一缓缓地道,“师门人才凋零,我不想振兴,是为不忠,师傅郁郁而终,我不想寻仇,是为不孝,师兄下榻而求,我避而不理,是为不仁,师妹不幸夭亡,我尚且偷生,是为不义,我已经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了,师兄又何以提这些陈年旧事,苦苦逼我。”
黑衣人定了定神,低声道,“师弟,愚兄知道师妹师傅辞世,对你打击太大,可是我此次前来,就是探访到了端倪,愚兄自知才干不如师弟,就想请师弟来成此大事。师兄鲁钝,入门虽久,未得我门武功精髓,可是实在不愿我师门就此一蹶不振,所以想请师弟成此任务,重镇我门。”
凌天一不发一言,静静地悄立在夜风中,乱发飞舞,蔽衣飘飘,早已没了当年倚马斜桥的公子风姿,却更加挺拔,冷峻,更加像一把锋芒未泯的利剑。
黑衣人叹了口气,到,“师弟,我知道你现在心乱如麻,我也不来逼你,话我已经说到这里,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去绍兴城内朱府找我,小徒即此间公子,师兄先走一步。告辞。”
凌天一依旧不说话,只有闪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忽亮忽暗,渐渐融化在夜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