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快马,鬃毛清扬,马上乘客一席黑衣,甚是粗豪。背上背了一把板刀,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做强盗打扮。
快马轻蹄,当当当踏过小镇上窄窄的小路,扬起一阵尘土向着野外绝尘而去,路边的小贩为紧紧地护住自己的萝篮,竟是不敢说一句话。
恶客去了良久,小镇才渐渐恢复了点生气,一个老者靠在墙角,轻轻地道,“世道越来越乱了,强盗都已经做了天王老子喽。”话音埋在喧哗声中无人注意,只有街角一个绯衣少女轻轻回眸,宛似轻烟一般。
当天晚上,就有人在郊外发现大盗横尸荒野,左胸有一个不深不浅的伤口,刚好穿透心脏。场面并不凌乱,只有一条红色的头巾散落在地上,在被风吹散了的血腥里仿佛还散发着一缕品味极高的的幽香。
凌天一收拾好了行囊,其实什么也没有,也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和自己的那把乌箫。
轻轻抚着那把乌箫,凌天一暗暗回想白天。
如果师兄他们一切说的都是真的,一点飞红已经得到了坚冰璧和暖香玉。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抢先找到飞雪石和乌金铁,才可能与一点飞红抗衡,也才可能引出一点飞红的龙头。
他应该相信师哥的话,虽然他并没听过一点飞红的组织。但他看到了宋良君为混进一点飞红而受得考验,那左胸肌上直嵌入肉的朱砂红的耀眼。师父临死时那晃动的食指似乎也只有一点飞红才讲的通,况且只有他看到那个一,但他还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却实在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凌天一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但现在直觉竟让他更加凌乱,他轻轻闭上眼睛,不想再想下去,手下意识地拾起乌箫放在嘴边。
顿了一顿,凌天一放下了乌箫,轻轻抽出了膝盖上的剑。剑光清冷,虽非神器,却总是利器。
凌天一轻轻握住剑柄,剑在他手中仿佛渐渐生出了灵气,这双手终于又要拾起剑去战斗了,凌天一感到自己的手在竟是轻轻地颤抖,说不出是激动,是怯弱,还是莫可名状的恐惧。
凌天一实在不愿去找什么飞雪石,但他又只又不得不承认现在只有找到飞雪石才是万全之策,蛇头隐藏在洞中,唯有香饵,方能诱其出洞。
凌天一叹了口气,还剑入鞘,心下实是惴惴。这时,门吱地一声开了,朱修齐走了进来。
凌天一点了一点头,朱修齐道,“师叔,我都收拾完了。”
凌天一点点头,道,“齐儿,我们这一去,可是把命赌上的,你为什么要和我去?”
朱修齐心想,是师父要我去的,但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当下道,“侄儿从小娇生惯养,入门又晚,迄今还一次任务也没执行过,想和师叔出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江湖。”
凌天一叹了口气,道,“这次的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任务两个字能解释的,唉,一点飞红,一点飞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组织,既如此手辣心毒,却又如此深藏不露,实在是可怕至极。”
朱修齐默默地看着凌天一,看他眼神时有时无,并不在一处聚焦,实是忧心忡忡。当下安慰道,“凭师叔你玉剑乌箫凌天一的本事,又有什么办不成的呢?”
凌天一沉默了一会道,“凌天一又怎么样,就算我是凌天一,但凌天一也终究不是无所不能的。”
朱修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凌天一将剑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
凌天一放好了箫和剑,转过头和朱修齐道,“齐儿,你还记得白天时我和你说的诗吗?”
朱修齐点点头,凌天一叹了口气道,:“我们灵虚派的人,向来做的都是一些常人眼里异想天开的事情,刺杀,破案,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就像荆轲一般。”
朱修齐静静地听着,又点点头,凌天一接着道,“但壮烈如荆轲,又能怎样呢,终究埋没在浪潮里,只有易水萧萧依然,却再无壮士怒发冲冠。”
朱修齐看着凌天一的眼睛渐渐又汇聚了焦点,听他说得悲壮,竟然有些痴了,只听凌天一继续说道,“荆轲虽然失败了,但千百年的刺客无不以他为榜样,我们灵虚派无论做什么任务,总是离不开明斗暗杀,若能有荆轲之志,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这一生了。”言毕,凌天一本来一直充斥着悲伤的眼眸竟然透出了炯炯的信念,在烛火一晃一晃下明亮异常,散发着动人的光芒。
朱修齐不由得看得呆了,为凌天一的气势所感,脱口而出地道,“侄儿懂了,大丈夫活在世上,但求生死无憾,所谓不以成败论英雄,但求问心无愧。”
凌天一点点头,道,“所以,齐儿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虽然没见过师祖,但总是我灵虚派的传人,为师复仇,虽死无憾。何况,”凌天一突然笑了一下,冷峻的面容突然有如冰雪消融一般透露出盎然的春意,朱修齐不禁一愣,一直只是偶尔见到凌天一有时淡淡地一笑,此时见到他冷峻的脸竟然可以突然温暖至斯,一时竟为凌天一的笑容所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耳中只听凌天一淡淡地道,“我虽然不是无所不能的,但我总是凌天一啊。”只觉得凌天一的语音也暖暖的,令人舒服之极,竟不知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事实。
凌天一看着朱修齐呆呆地听着自己讲话,俊俏的脸上充满了崇敬艳羡之色,尚且带有十几岁少年人的稚气,一时神情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年听着师傅晓以大义的自己。啪地一声,烛火爆了一个灯花,凌天一一顿,恍然惊醒,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齐儿,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明天就要开始奔波了,关外苦寒,此刻恐怕已飞雪连天,你从小长于江南,必不适应,趁着还没走,好好休息一番吧。”
朱修齐点点头,道,“是,师叔,侄儿去睡了,师叔也早些休息。”
凌天一点点头,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寂寥与沉静,眼神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修齐转身而去,凌天一也吹灭了烛火,转身进了内堂。
躺在床上,凌天一的思绪不禁飘回了那个北风呜咽,飞雪连天的关外夜晚,那个手执银弧刀的绿衣少女,刀光霍霍,编织出一片绚丽的银光……
凌天一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心里暗道,“师傅,师妹,天一来给你报仇了。”
可是眼前之事到底该如何下手,即使是凌天一,心里也没有一点主意,长白山绵延千里,要找一块传说中的石头,实在无异于大海捞针。
凌天一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双眸即使在黑夜里已然亮如星辰,但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也只有先到达长白山,才能再做考虑。
这时候突然听到窗外“嗒”地一声响,声音极轻。凌天一耳音极灵,但竟然听不出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响声。当下也不理会,心想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正准备合上眼睛睡觉时,又听见“嗒”地一声,虽然仍是极轻,但已经响了很多,似乎距离拉近了不少,竟是直奔凌天一的卧房而来。凌天一睁开双目,多年的杀手神经,即使一个风吹草动也会凝聚起他的精神。
然后又就又听见了“嗒”一声,竟是已在窗外,凌天一暗暗想道:“呵,偷鸡摸狗竟然摸到了我的头上。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呢。”当下不动声色,轻轻地一个“雁落平沙”,落地无声,翻身落在地上,蹲在窗下。
等了一会,窗外竟无声息,凌天一轻轻推开窗,手在窗台一撑,轻轻巧巧地翻在了窗外,窗外并无人影,凌天一不禁一愣,心想:“难道我听错了不成?”
窗下扫了一眼,并无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凌天一不由得哑然失笑,想自己竟然大惊小怪至斯,白白地绷紧了神经。
正准备从窗口再翻身而入,忽然看到窗格上竟然粘着一个寸许长的筒状物,凌天一一凛,立刻屏住呼吸,生怕筒中有毒,然后右手回缩,轻轻一甩衣袖,劲力到处,轻轻卷起了小筒,以防有火药之类的爆炸物。随即翻身进了屋里,轻轻发下小筒,点亮蜡烛。
烛光下那个小筒呈墨绿色,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竹筒,凌天一轻轻拾起,看到竹筒边缘隐约露出一角白纸,看来只是一个传信的东西。凌天一轻轻抽出纸条,只见上面几行瘦骨嶙峋的字显示在眼前,迎面一股难言的锋锐,颇有挺拔之气,凌天一不由得暗赞道,好字!
“凌君天一亲拆,闻君重现江湖,不胜慨叹,尝闻君玉剑通神,余生虽鲁,乃不自量力请一较之,当于正月十五会君与西子湖畔,赏雪品月,以助剑兴,岂不快哉!其时君自知名,乃不详具。”
凌天一暗暗苦笑了一声,道,“我重出江湖不过几天,就惹上了这么多麻烦的事,看来还是隐退了的好啊。”细细思索来人送信时的轻功,自己竟对其来其去均无所觉,思之不由得心惊。顺手将手中的纸条凑在烛火上烧了。再拿起竹筒时,突然发现竹筒后面竟装了一个弹簧,不由得哑然,当下料到来人隐没远处,以指力弹竹筒而出,他暗器手法既精,这竹筒构造又是极巧,当当当弹了三下,前头的黏土就粘在了窗上,自己听见的三声就是这暗器弹来的声音。这份暗器功夫虽然也属难得,但总不如落地无声的轻功那么骇人,凌天一玄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自忖此等暗器水平,自己也可轻松做到。只是凌天一想到今晚竟被人一个小小暗器玩弄于股掌之中,也不由得哑然,心想看来我终究是不闯江湖太久了啊。同时又想这些天我并未出朱府,怎么消息却落到那人手里,竟连自己下榻之处也如此清楚,不由得暗自戒备。
凌天一出神地望着手中的小竹筒发了一会呆,隐隐觉得似乎自己现在经历的一切不只约剑和报仇那么简单,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算了,一切就等着瞧吧。”扑地吹灭烛火,躺在床上,轻轻地睡去,窗外月色荡漾,在满地枯枝败叶上洒下了一片如水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