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如风,吹皱心湖一片,没有预兆却后患无穷。11月29日晚7点35分,正在厨房里埋头配菜的韩新,突然心头一紧,慢慢地想起,确认今天就是静书的生日。自从踏出校门那刻起静书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一座沉睡着的火山,今夜,这座火山却在毫无预警地情况下喷发了。
几个月前,他为逃避沉重的现实,跟着村里的一名三配女跳上了南下的火车。那年头,外出打工是件稀罕事,那三配女是村里唯一的一名外出务工人员,除了她,没有人见过外南的世界。俗话说病急乱投医,着急外出的他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原以为这事不难,他找她说想跟她出去找工,她也满口应充,可是一上火车,她就有意躲着他,最后在厦门把他给彻底甩了。走投无路的韩新,想起自己有一个远房的小外公好像就在厦门。七拐八弯地找到那个小外公,小外公对他倒是挺热心,可在别人家里吃住总不是长久之计,听别人说海南好赚钱,又急急地奔赴海口,三亚,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一日一城市,天天睡大街。像无根的浮萍一样在外飘荡了近一个月后,韩新实在混不下去,准备收拾包袱回家。
正在他打算离开三亚的前夜,他辗转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家里因为女朋友的事非逼着他回家不可,可是他在杭州的酒家有一份月薪高达六,七千的工作舍不得丢,想让韩新过去帮他顶几天。后来,韩新才知道,那朋友是酒店的厨师,90年代,正是酒店业最红火的时候,只要敢开就赚钱,从业者的薪水也相当丰厚。朋友看他平时在家烧得几个好菜,所以找他帮忙。
真是饿鬼巧遇大馒头,这等好事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在朋友酒店顶了三天后,韩新看到了自己的职业方向。朋友回来之后,他软磨硬缠地说动了朋友帮他找了一家酒店当打荷的小鬼,也就是酒店的学徒,帮师傅端茶、送水、擦灶台,洗衣、搓背,倒痰盂……学徒每月工资才二百五十块,可如果能当个配菜员就能拿七,八百,好的甚至可以拿到一千多,要是能上灶,少说也有三,四千,好的七,八千照样有人抢着要。正是因为这悬殊的收入差距,让师傅们个个都对自己的技艺讳莫如深,不肯泄露半点天机,一心只把学徒当免费劳力使。为了早日学到手艺赚大钱,韩新可是下了血本。自己连房子都舍不得租,天天睡西湖,可是只要是师傅感兴趣的东西,他上天入地也要弄到手孝敬师傅,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照顾的细致入微,师傅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他都能心领神会,侍候妥贴。
人心都是肉长的,师傅也架不住韩新这糖衣炮弹,隔三差五地教韩新一招半式的,韩新也是个机灵的,师傅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有些配料师傅不肯说,他就利用打扫卫生的机会一边翻垃圾筒一边琢磨。
二个月不到,韩新就在另外一家新开张的酒店里应聘当了个配菜的。厨师业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要想升职就要换酒店,换一次升一次,不换就不太可能升。这里面还有一个讲究,就是师傅的名气一定要够大,这样走出去不管是找工作还是谈薪水都有很大的优势。韩新之所以能这么快就从一个小鬼变成配菜的,一方面当然是他个人的努力,另一个方面也得益于师傅的名望和举荐。据说,师傅祖上曾是宫廷御厨,在这行中有相当的人脉和影响力,各大城市的酒店里都有自己人,哪儿缺人手,哪儿有新店要开都一清二楚。
残酷的生存,忙碌的生活让韩新一度忘了静书的存在,然而今夜,静书这个名字却像一阵风,吹皱了他的一颗心。他开始慌乱起来,自己出门转眼就是半年了。这段时间静书过得怎么样了,她还是那么瘦,那么沉默吗?……有没有人能打开她的心扉陪她聊聊天?他最不放心的还是静书黑洞般深不可测的沉默和对生命的疏离态度。自己当初那样匆忙的离开,现在想来是多么的自私,如果静书因此而对生活更加不屑,更少继续生活下去的兴趣,他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从认识静书的那天起,就觉得守护静书是自己这一生的责任。没想到,一个意外就让自己把责任两字抛到了九宵云外。真的不敢想,静书这段时间是以怎样的心情应付着这个她并不喜欢的世界的。她吃的好吗,睡的好吗,还总想着要离开吗……越想心里越乱,第一次,韩新因为想着一个人而无法工作。望着杭大路上那匆匆回家的路人,韩新真的想在这夜色里狂奔,奔向静书的身边。然而,他不能,静书不喜欢这种幼稚的浪漫,离开就已经够草率的了,如果再这样贸然地赶回去,不是给静书难堪吗?她不需要这样的韩新,这样的韩新也散失了与她继续交往的资格。
翻滚的情意中,他终于明白,也许这就是他和静书的命运,只能彼此思念却不可互相拥抱。既然此生不能用自己的怀抱温暖静书心的冷凉,就只能用金钱为静书远远地修筑一道防护网,让她可以不用为这世间的尔虞我诈分心劳神。静书是这世间最后的精灵,她懂事地默认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黑暗和不公,默默地独自承受着,没有一句怨言。没有他,她依然可以像一朵莲绽放在尘世的淤泥间,只是他不忍心看到她为这肮脏的世道委屈自己,他要为她积攒下所有的荣华,让她只安心地做她自己就好,没有半点牵就。他愿意一生都做她的储备仓库,为她提供任何可能的保障,不为别的,只为她是静书,连活着都是负累的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