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浪费也会流失,生命不虚度照样终结。在图书馆挑灯夜战的静书突然被脑海中冒出来的这句话吓出了一生冷汗,心像被巨石堵着,真想找一个宽厚的肩膀大哭一场。一直努力奋斗想要掌握生命主动权的她,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虚空,没有任何意义。回想自己这一路走来,每天都把自己浸泡在知识的海洋里,生怕哪个地方准备的不够充分,一生都陷于被动。今夜,她觉得自己好傻,那么勤奋做什么,人生的结局是注定的,过程怎么走还不都一样,为什么这般为难自己。
越想越委屈,静书忍着泪跑到操场上。夜空那么宁静,只有风在轻轻唱着摇篮曲,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静书觉得自己太笨,竟然为了那些书把自己的生活都给出卖了,她努力回忆却已记不清上一次悠闲地看月亮是什么时候了。想着自己散失的日月晨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的溅在脸上,手上,重重地摔落在地下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原以为自己用勤奋跟那些不学无术的庸人划清了界限,成了一个有品味有追求的高尚的人,没想到是自己被生活,被朋友,被师长给无言地抛弃了。
泪光中,静书看到操场的尽头有一星火光。“是谁这么晚了还在夜风里抽烟?”一边向着那点光亮走去,一边想起了爸爸讲过的一个小故事: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出去打猪草,很晚都没有回家。她爸爸抽着烟斗去找她。不过,晚上是不能在风里喊人的名字的,要不然被鬼听到了就会把她抓走。爸爸静静地守在小女孩回家的田埂上,一锅一锅地抽着烟。最终,小女孩凭着这一点烟火回到了爸爸的身边。当时听这个故事只觉得爸爸在骗人,稍微大一点之后知道了那叫迷信。今夜,她却渴望那个故事是真的,盼着那星火光下坐着的就是一个等她回家的人。
“赖老师怎么是你?”
“静书,你也睡不着吗?”
“恩……”
“坐吧。”
“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两人都沉默不语,仿佛在彼此试探。
“为什么不骂我?”静书终于忍不住了。
“骂你什么?”
“骂我违反纪律啊!”
“呵呵,有必要吗?”
“没必要吗?”
“被你这一说,我也糊涂了,呵呵”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还是静书先沉不住气了。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想!”
“我跟你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问?”
“问有用吗?”
“没用!”
“那就对了。”
静书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她想自己说出来多没面子啊。
“真的不想说说?”
“想。”
“那就说吧,我听着。”
“你只是听吗?”
“听完你的,我再说我的。”
“好。”静书沉吟了片刻。
“赖老师,你说人为什么活着?”
“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去死?”
“不知道为什么要死。”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要死所以活着。”静书的语气中带着愤怒和不屑。
“我们将死的很久很久。”
“我们将死的很久很久……”静书玩味着这句话。
“我们将死的很久很久,活得很短很短,所以能活着就活着?”
“这是你说的。”
“你不这样认为。”
“也许吧。”
“师母怎么样了?”静书转了话头。
“她活在她想要的世界里。”
“没办法了吗?”
“也许有吧!”
“你没去找过?”
“曾经很用心地找过,现在……”
“现在突然不确定了。”
“有点……”“也许,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更……”
“你现在想怎么办?”
“不知道?”
“也许该让她自己决定。”
“你的意思是……”
“对,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然后让她自己选。”
“你说的有道理。哎,小丫头,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知道?”
“你正在做的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自己的事情……”
“对。我们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事情。”
“做自己的事情,这就是生命的意义。我能做的是别人都不能做的,所以我要活着,否则就没人知道人生还可以这样过。”
“你果然有悟性。”
“你信佛?”
“我信我自己!”
“那你为什么坐在这里?”
“人生孤苦,何必拒绝有缘人。”
“你觉得我们有缘?”
“你觉得没有吗?”
“好像有吧!”静书突然意识到自己眼角的泪干了,不知是夜风吹的,还是心中的潮水平息了。
“累了吧,孩子!”
“恩……”静书咬了咬嘴唇。
“别怕,人总要受些累才长得好,活得太轻松,一不小心就空了。”
“可我还是觉得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人生的确不长,不过还是有些时日的,慢慢想吧,不着急。”
“我怕这辈子白活了。”
“别人也许会,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别人是别人。”
“你这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吗?”
“至少你懂了。”
“我们又不是佛门子弟,为什么搞得像参禅一样。”
“你不喜欢?”
“不。我只是想这样是不是太累了。”
“你觉得累吗?”
“那倒没有!”
“我也没有。既然我们都不觉得累,为什么就不能这样说话呢?”
“你真没读过佛经?”
“我读过《易经》。”
“你也喜欢《易经》。”
“不敢说喜欢,只是觉得有必要。”
“你研究的是卜噬还是义理?”
“研究不敢当,随便玩玩,两种都在试。”
“你是怎么读上《易经》的?”
“因为不服。”
“不服人家把它讲的那么神?”
“或者把它说得一文不值。”
“跟我一样!”静书不由得笑出声来。
“看来我们都长了一身反骨,是反动分子。”
“哈哈……”
“哈哈……”
世上就有这样的人,抱着一腔烦恼而来,没头没脑地神聊一通就云开雾散了。我不甚清楚他俩的谈话有什么意义,只知道,那夜他俩都安心地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