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以这种金丝铁板桥样的仰躺式滑行过去之后,想要站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眼见得右前方又有一柄长矛朝着他的咽喉刺了过来,直欲将他一举钉在地上,在这一瞬间,罗武甚至都看见了那长矛手弯起的唇角上那一抹得意。
可惜,那非得意转瞬就变成了惊愕,因为来自罗武身后的一杆长矛,带着一道疾风突入了他的咽喉,那是罗武的战友,同样的修罗众,自从一年前罗武一刀斩去堪堪劈在他头上的持刀羌人的头颅时,他便一直跟在了罗武的身后,为他保驾护航。
虽然,当时的罗武只是不欲有人当了他求生的路。
但他并不讨厌有这么一个人跟在他的身旁为他遮挡刀枪,战阵之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靠着一个人的力量突过去而毫发无损,所谓的那些个百万军中取敌上将首级直如探囊取物的说法,纯属没见过杀场没见过血的酸腐文人的独自意淫罢了。
所以,在几近三年以来的浴血厮杀中,这种事情绝不是唯一,而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李默,也绝不是第一个,当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只要他还在这厮杀场里。
曾经的他不也是跟在别人身旁,为别人递刀挡剑的么。
被李默一矛扎进咽喉里,那羌人的长矛手动作不自由的就顿了一顿,也多少有些走了偏,就这么短短的一顿之地,就是他求生的机会。
罗武强行的将脖子一侧,腰身一拧,如同一个拧着劲的麻花一般,在那走了偏的矛杆之下歪了过去,而后左脚离地,右腿弯曲猛地向后一登,借着这扭动的腰身再次向着左前方向窜了出去,攒动的过程中,手中的弯刀斜向前挥,将左前原本想要探出长矛扎往李默的羌人那前弓的左腿小腿斩作两段,使得那羌人身子一歪,也算间接地救了李默的性命,之后便再一次的向着前方突进。
震天的喊杀声中,这样的情景一次在一次的出现,罗武早已习惯到麻木,在这如林的长矛突刺里,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寻找着那一丝丝一瞬即过的生存缝隙,也同样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挥动着手中的刀盾。
在这种时刻,任你什么高明的刀法枪技武学,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因为那些个东西,在这里根本就没有施展的空间。
原本在前世里,他罗武多少也算个远近闻名的武学大家,甚至很有些拍马逢迎之人给他冠之以宗师之名的,而他自己也常以此自得不已,曾经有一位退伍的特种兵对其表示不屑的时候,他还在那三招两式之间将那特种战士击打了个稀里哗啦。
当时他还在想,就你那三招两式也敢于对我习武几十年,太极八卦形意八极内外兼修、甚或是泰拳散手等所谓现代搏击也颇有研究的一代宗师歪嘴,显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嫉妒之心作祟罢了。
但,当他一夜醒来,来到这个惨烈的杀场之上时,才猛然发现,原来那士兵对他的嘲笑,并非是嫉妒,而是站在那水里火里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立场上,他的那些个所谓的武学技巧,简直就像是玩笑一样,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原来正是他自己。
第一次站在沙场上,他并不以自身死囚的身份而为耻,反倒是在知道了身处之地、正是那后世之人但又听闻便即热血盈胸的汉末乱世而感到无比的激越,想来凭借着自身超然于常人的武学,在这一方乱世也定然可以杀出一方天地来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在后世更多被用来梦想的话,在这个群雄并起的乱世里,猛然间就有了实现的土壤,曹操、刘备、孙权,他们都能行,我罗武这个来自于后世,比诸于他们更多了几近两千年学识、又带着金手指穿越而来的一代宗师,又怎么可能不行?
但是,很显然,事实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残酷的多,普一入阵,面对那瞬间便向他扎过来的十数杆明晃晃的长矛,他一个夜战八方搂头盖脸还没有使得完全,便被扎中了肩膀,要不是有一个老大哥帮忙,怕是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语句就该在了他的身上,当然,下一句长使英雄泪满襟之类的决然是与他无缘的,一介死囚而已,除了他自己又有谁懒得记他,也许来年的春天,以他的血液筋骨浸染的茅草,若果长得旺盛些的话,还能知道这里曾经倒下过一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吧。
所以,就在那侥幸未死的一战之后,他的刀法招式便逐渐的变得越发简单了起来,但效果却是超级的好,往往之一一个简简单单的邪僻、一个简简单单的挑刺,一条人命便就此远去。
身为修罗众,只有杀人刀,要那么多花式有个鸟的用处,当然,不管是前世那牛皮吹的轰轰响的一代宗师,还是今生进了这修罗营的凉州游侠儿,两世习练下来的功夫技巧也不是一无所用,你只需剔除掉那些华美的无用处也就是了,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剩下来的还是比那些什么都不会的家伙要强得多得多的,毕竟这些流传后世的玩意儿,多数也是厮杀场里沉淀下来的,只不过基于某种需要而变得越发的华美、越发的漂亮,而演练起来也更加的能够吸引观众的眼球罢了。
国术者,只杀人不表演!要不然,也不会有义和拳教头李存义的这句话了,那位老人一柄大刀也着实不知历经了多少的鲜血。
一刀斜晖断人臂膊,在一刀过处让敌颈腔鲜血喷涌,一步杀一人,半步不留行,直往前突。
直杀了半个多时辰有余,才在一声叮当巨响的碰撞声中发现,终于突破了长矛阵,来到了两军真正胶着的地方,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军中精锐,长刀大盾,满目狰狞,若非前生今世加一起几十年的扎马趟步练下来,在这遍地残肢断刃血肉泥泞的所在,别说杀敌,就是站也不一定站得稳的,在这里能够杀的多少敌人,不知是取决于你有多厉害,还取决于能能够少犯多少错误,千万可别被地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身子,要不然的话,用不着别人的刀枪占到你的身上,光是踩踏,就足以让你变成一般人很难分辨的出来的肉泥,站到这里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体格壮硕力有千钧的家伙。
就那么一声巨响,也是因为他手中弯刀被敌方大盾挡住的缘故,之后,他的刀便死死地卡在了盾面上,而他自己也被那股巨力往后撞出一个趔趄,罗武没有下死力将那卡在盾牌里的弯刀拔出来,而是在后退的过程中,急急左右闪躲摇晃,不只是卸力,更重要还不能跟后面冲过来的人撞了,那可就惨了。
稍稍协力之后,不待喘口气力,便即蹂身而上,擦着两面盾牌的缝隙装进一个羌人的怀里,一个简单的虎形炮,一拳炸在了那羌人的胸膛,一阵阵格拉拉的声响中,那羌人满口喷涌着鲜血,带着塌陷成面盆状的胸膛远远的向后倒去,倒地的过程中还被一柄伸在前面弯刀刺中,刀尖透过胸来,而那身后带着些愕然之色的他的同族战士也被一起远远的撞出,倒在地上,眼见也是活不成了。
而此人原本持在手中的大盾,却被罗武留了下来,挥手抓住,往旁边狠狠的一砸,将左近一个疾驰而来的羌人砸倒在地,盾牌挥舞,惊叫连连,转瞬之间便再进五步。
战阵胶结处,深约百五十步左右,基本上对他罗武他们这些修罗众而言,这里已经是最为艰难地地方了,虽说罗武等人转瞬之间即行五步,但这也是基于他们是新近的新生力量,敌人不备而已。
很快的,敌我双方都会醒转过来,那个时候,罗武他们所要面临的真正危机才会到来。这里的刀枪没有战阵边缘处那般密集,但都更快,混战厮杀的技巧也都比那些人强得多,且因为身型较为壮硕的缘故,几乎每一击出来,他们为之抵挡而付出的力量也比原来大了好几倍。
十步。
罗武的脑门上已经沁出了明晃晃的汗珠,混合着额头上带着些许殷虹的紫黑色的烟尘,滑下条条沟壑来,但是他不敢伸手擦上哪怕一下,因为哪怕只有一下,他的性命也很有可能就此离他而去,他只能借着旋身挥盾的机会,狠狠的甩一下头,将即将流进眼眶的汗液甩出去。
十步的距离,八百修罗众就在此损失了上百人,比一开始那长达近三百步之遥的枪林死的还要多,也不知道他们今天还有没有命突过去。
这是三年来最为艰苦的一战,三年之间,作为修罗众,他罗武参与的战事并不太多,其他的修罗众参与的也与罗武一般,都很少,因为一般的战事,本就用不着他们出现,那都是正规军们斩杀敌首抢夺战功的地方,只有遇到像今日这般战事胶着不下,死伤过于惨烈的时候,方才有他们发挥的地方。
所以,若以九死一生称呼他们,那绝对属于蔑视了,几乎每一战,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随时面临着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徘徊在生死之间。
作为修罗众,他们就是挣扎在鬼门关上来回游荡的孤魂,作为修罗众,他们就是跳跃在刀尖箭雨里的厉鬼。
无所谓,因为他们原本就已经应该是个死人,上官给予他们在这刀枪如林的厮杀场里厮杀的机会,其实就已经算是慈悲,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从鬼门关后走出关门的求生机会,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
因为,他们需要赎罪!需要为他们之前所要做下的一切错事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