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目的刀光、飞舞的肢体、凄厉的嘶啸、层叠堆积的尸体,以及那印红了整个戈壁的如溪洪流,无一不再证实着这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惨烈的大战,大战的喧嚣即便是在数十里之外依旧是喧闹非常。
远处一座略高的山坡之上,一行十余骑正自焦灼的望着这里,战事的胶着之态,很显然依然让这里众多的指挥者们染上了不少的火气。
李傕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使座下这匹身形高大的西凉名驹稍稍缓和了几分焦躁,而自己却是望向了稍前正方哪位满脸虬髯形色豪壮的主将,抱拳说道:“将军,末将请命……”
“呵呵,怎么,这才多大一会儿,你就急了,放心,仗还有得打,稚然稍安勿躁,郭汜哪儿还能撑得住,且此时羌人阵势尚还齐整,未显乱象,不是你飞熊军出击的时候。”董卓已是征战十余年的老将了,对于战阵的形式把握当然非是李傕可比。
但李傕身为其人手下最为看重的骁勇且有不发智谋的嫡系下属,董卓也时而趁着一些战事不时地提点一下,以便使其能够更早的独当一面,为他董卓霸绝西凉的大业增添更多的力量。
“可是?”李傕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不过还没有说完,便被董卓抬起的右手止住了。
他喜欢这个忠心耿耿有勇有谋的年轻人,也想培养他,但这并不是谁董卓就能够允许其肆意问询,这里是沙场,不是书房,这里需要的只是听令行止而非探讨问答,这关乎他的威严。
“想来还是太年轻啊,这李傕多少还是脱不了燥性,还需要历练那。”董卓心里此念一闪而过,但终究还是不想寒了手下的心,毕竟此时董卓,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西凉重将,正牌的破虏将军,但上有总览凉州战事的司空张温挟制,左右有不乏随同张温而来的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制衡,对于生于斯长于斯,一早就将这里定为私家后院的董卓当然是不爽得很了,所以培养声望、延揽人才、扩大兵权也是不遗余力的。
所以,一念至此却是多做了几分解释:“飞熊军乃我军中精锐,催敌正锋震慑敌胆确也不错,与当此战事胶着之时破开局面,原本也是正题,但至此上下交错之际,飞熊军也是我们的立足之本,不可轻损,所以,最好还是要等到羌人阵势紊乱手足无措之际,在一举杀入对方中军,斩旗杀将才好。
至于当前胶着之态,不外乎羌人中军主力趁着一股悍勇在死力维持罢了,用不了多少时间自会破去。
况且,本将还给他们送了一份大礼!“说到这里,董卓脸上颇为露出些自得的神色来。
“将军说的是,修罗众!呵呵,将军高明!”不大不小的拍了个马匹之后,李傕策马向后退了半步,以示尊崇。
修罗众!
是一个奇怪的名字,也是一群奇怪的人!
说名字奇怪,只是源于此名并非汉家言语,而是东来的西域胡僧的惊叹之词。
修罗者,西域天龙八部众之一,传闻身形骠悍,性恶善斗,常与帝释天一族征战,虽屡败而不辍,后又引申为冥域恶鬼中之勇武凶厉者,那东来胡僧附一见该众之战斗中所展现出来的那种一往无前、死战不休的惨烈与霸道,便即惊愕不已,直大呼修罗不已。
而说其人奇怪,则在于这群人每临战阵,必定厮杀与其间最为猛烈处,每次出击,也必定决绝与其间最为险恶危难处,且浑身上下不着片甲、斩将夺旗不计其功,而其众也不以为意,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所觉,但有挥刀击盾,默然生死。
其实胡僧实是不知,这些人并非无所觉、也并非默然于生死,而是他们本就应该是早已死了的人,活着,也不过是有人需要他们为之再挥几次刀、再挡几只箭而已。
那些人本就是死囚,早当问斩于秋市的,只因战事需要,自先秦之后,在边镇之中渐成惯例,十战而不死者,免罪、加官!仅此而已。
但到了董卓这里却又不然,普通的死囚,虽然能够为了那渺不可及的一丝丝生存的希望,在战阵之中或许也可以爆发出极大地勇力来,但也仅仅只是勇力而已,对于军阵往来沙场厮杀所能够起到的作用,几乎是微乎其微,所以所以以死囚代军临阵者,莫不是已到生死边缘,兵尽粮绝不得不尔罢了。
董卓却是另辟蹊径,则死囚中精通技击厮杀之道的游侠儿并于一军,在派军中将校约束以军阵,当地之时却往往能搜收到不可思议之功效,随每战皆十不存一,然至此乱世隐隐将临之际,精通技击勇力剽悍者又何其多也。
李傕也是曾经去那修罗众里教授过得将校之一,每每想起那些淡漠的如同死神一般的冰空洞的眼神,饶是他见惯了生死,也不由得多出几分寒意来。
许是身有所感,侧眼望去,但见那军阵一角缓缓行来一营兵众来,一行人手中所提兵刃各异、杂乱无章,神态也不尽相同,有仰天而笑者、有低头垂泪者、有左顾右盼者,也有愤懑不平者。
但却没有一人发出丝毫的声响,除了那参差匍匐的脚步带出些许烟尘,这八百余众直入依然是了灵魂,空洞洞的眼神里透着死寂。
但随着那一身早已变作殷虹之色的灰底囚衣,那份凝重好似让这方杀的热火朝天的沙场,暮然注入了几分凄冷!
随着左近将官刀锋斜指,这群人便如切豆腐一般快速的切进了这一方战场。
这就是修罗众!
而罗武就是这八百修罗众的一员。
他一路行走在阵列的前手,顺着领兵将校那斜斜指向的冰冷刀锋,如一枚离了弦的箭矢无声的射了出去。
八百人而已,在这上万人厮杀的战阵中算不得什么,每一个人都会有接敌死战的可能,所以走在前头不一定不死,但身在阵中也并不一定就真的能活,在一个,既然到了这里,面对那如林的刀枪,你那里还有选择思考的余地。
这里,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杂念,连求活之念也不行!有的只能是尽可能快的多过四方戳过来的刀枪剑戟,如果躲不过,也只有尽可能快的将当面之敌斩杀当场,以求尽可能快的杀透重围突过阵去。
这就是他们身为修罗众唯一的生存可能。
他猫着腰身,在接敌的一瞬间,将左手上一次得自与羌人的圆盾遮住头脸,身子一侧,将正前方的递过来的一并长矛让了过去,矛锋擦过木盾外面包裹着的铁皮,激起一阵刺耳的声响。
右手擎与胸口正中,手中同样得自羌人的弯刀刀锋外撇,将前方右侧扎过来的一并长矛撇在右侧,猫着身子如猫行步,一步突入两人之间,右手的弯刀顺着羌人的矛杆一路滑进去,侧身一扭,顺着扭力,将那羌人的双手手指削断几个,顺而上延,自那羌人的脖颈之间切过,好大一方头颅直直的掉落下来,与那探矛前扎的身子别离开来。
而接着哪一个前行的步子,以及那微不可查的旋身一扭,左手圆盾也顺着正前方长矛手的矛杆绵延而上,,顿手一拍,那木盾便重重的砸落在羌人的脑侧左耳处,血花崩裂间,也不知那羌人是生是死。
想来也活不了吧,不被拍死,晕乎乎的也一样会被后面的修罗众杀掉吧,毕竟生死之间,任是谁也不愿意被别人当了自己前行求活的道路。
罗武更是如此,他不待此人倒地,便再次突了过去,等这个倒霉的家伙倒地的声音传来,他手中弯刀早已经斩落了第三个长矛手的手臂,而等到第一个被他斩掉的头颅落到地上,他已经从第四杆长矛之下窜了过去。
却并没有递出刀锋去。
杀人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只是过去,也唯有过去。
况且这才是战阵的边缘处,离着将军只给他们的战阵胶结处还远着,更不用说透阵而出的距离了,这么远的杀程,即便是再快,也总有不少挥刀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尤其是杀得狠了,到最后失去了前行的气力,岂非冤哉!这种事情他见过的多了。
容不得他多想,又有两杆长矛与此时向他杀来,左下右上交错而至,让他躲无可躲,间不容发之间,身形后仰屈膝滑行,圆盾护住胸口,挡住了那交错而至的长矛,在那刺耳的交击声中,从矛锋之下划过。
划过之后,在身形交错的瞬间,右手弯刀斜挥,斩去了右侧长矛手的一条小腿,再一次的将这受伤没受伤的两人交给了后面的修罗众。
原本若是江湖争斗,在那等时刻纵身越过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森森然长矛如林,天空中有时不是的落下片片箭雨,那样做了,怕不是死的只有更快!
屈膝滑行虽然看起来险了些,但只有多次经历过这种场面的人才能知道,这才是最好不过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