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隔着报纸,还是有点凉,这也是我除了小时候在地上打滚撒泼外第一次这么坐在屋里的地上,感觉自己好渺小好渺小,也就体会了为什么农村有坑城市有床?也就更搞不懂日本的榻榻米了。只不过日本人爱干净这点,咱可是知道的。
说起爱干净的日本人,让人想起那因户口而死的同村姑姑的姐姐,在那样岁月里找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下乡知青结了婚,好像有点历史遗留问题,没人敢碰的。谁承想历史遗留问题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了海外关系,姑父原来是日本遗孤,政策一允许就带着老婆以及孩子们回了日本。那几个侄女们也依次出国转了转,搞得我们羡慕不已。
日本人多干净,那都是道听途说,我家的地面越来越干净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哎,只不过,只不过啥呢?
最早老家的老宅屋里的地面就是土的,每次扫地前得先洒些水,再扫,要不然就会扫的尘土飞扬,每天都得擦一遍屋里的柜子什么的,要不然两天就会一层土。
到第一座新房时,妈妈把盖房剩下的砖包括很少部分的整砖和大部分的碎砖——当时砖可是紧缺物资呀!铺到屋里地面上,第一次走在上面感到脚感可真好呀!砖缝里还有一些土,但是它已经不能兴风作浪了!每天扫地的频率增加了,每天看到干干净净亮亮堂堂的屋子,幸福指数超高呀!
到第二座新房时,大哥买了一些水泥,屋里地面铺成了平平的水泥地,擦地变成了乐趣,每次擦完地,看着黑亮的地面,愉悦感不由得由心而生呀!但是也有烦恼,晴天好说,脚印还不明显,到了雨天,简直就成了噩梦!每当这时候我就盼着没人上我家来玩,家里人也别出去。实在没办法家里人怎么也得上厕所吧!每次回屋,我都盯着他们换鞋,每次他们苦笑着配合我。看到外面污泥不堪的院子,污泥不堪的路,污泥不堪的村子,躲在家里这片温暖干净的地方自成一统,简直做了神仙!
可是!可是!果然神仙不好做呀!没一会儿,妈妈的那群婶子嫂子妇女们!姐姐的那群姐姐妹妹姑娘们!二哥的那群兄兄弟弟小伙子们!陆陆续续登上我家的舞台!开始时我要求他们换鞋,她们开玩笑地说难道到了金銮殿了,我就只好笑了笑放弃了。有数的脚带着无数的泥水和泥片落在我家的水泥地上,不一会地面也污泥不堪了!
我心想还不如砖地呢,操这心!
每次人们就会聊几句都说可没法去城里做客,有的还得爬楼,地面最次的是水泥地或铺层地板革,好的还铺了地板——老家人咂着牙花子说“锃亮锃亮”的,甚至有的还铺了地毯——软活的就可以在上面睡觉,可就是每次还得换鞋,要是袜子再破个洞,再加上臭脚,那就尴尬死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袜子破洞那在农村可是常态,补衣服补丁补袜子破洞那可是当时每家主妇的最主要的“花红”呀!哈哈!手巧的可以把补丁补出花来。
臭脚那是肯定得了,可没那条件也没那习惯每天洗脚,一脱鞋不把你熏一个轱辘子就算好的,都是这样地不觉有啥,就怕比较,到了那香喷喷的地,还要脱鞋的地可就毁了。农闲时还好些,特别到麦收秋收时,哪还顾得这些细枝末叶,恨不得每天25个小时过,赶快颗粒归仓为安呀!
电影电视文学作品里描绘的埋汰我们的可是不老少,一看就是那些居民写的,让我们农民很是气愤,掉个个试试,让他们从小生活在农村试试,天晴一身土下雨一身泥呀!虽然看起来脏,但我们的心却是透亮干净地!我们也知道出门收拾收拾自己,那种低级事故我们怎会犯呢?
每人发顿感慨,还是咱农村自在呀!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呀!可能咱就是这“头顶高粱花子”的命呀!享不了那福!
我听着她们的闲聊,默默无语,真有命这种东西吗?我不禁问自己,那我的命又如何呢?以后下雨我再也不说换鞋之类的话,只是等天放晴了,自己一个人慢慢抠擦变干的泥块,一遍一遍地拖地,让地干净如新简直可以照出了人影。
以后估计不会了吧!
“爸爸,房租多少钱呀?”从早上6点半坐上的车到现在十二点多了,我一直没吃东西,饿坏了,我拿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
“别着急,慢点吃,一个月60块钱呢,包括这两间屋和那个小黑屋,还有门口做饭的小棚子。”爸爸说着,也拿起一个包子吃了起来。
“这明明是一间屋吗?”我质疑道。
“北京这边喜欢这样盖,宽敞嘛,你看看这个大横梁。”爸爸指了指头顶。
我抬头往上看,宽十厘米的铁架子梁支撑在房中间南北向上,两侧糊着顶棚,黄灿灿的。
爸爸站在梁下面。
“这就是中间,我们得做个隔断,要不然你爷爷奶奶,妈妈,哥哥来了没法住,用书柜怎么样?”爸爸咨询地看我。
“没有大点的房子了吗?”
“这儿离区政府近,办事上班方便,房子少,租得多,要不你杨大妈,根本租不到,你杨大妈是这儿居委会主任呢。你妈妈觉得去斋堂没啥意思,我也觉得还是在区里这块住更好些,可以把户口落在这儿,以后你哥哥招工,你上大学也方便些。就这每月也是我小半个月工资呢,哎,没办法。”爸爸摇摇头说。
我们吃完包子,把门锁上,去小白楼后身的国营家具店买家具,买了两张铁架床,两个书柜,花了四百块钱,约好三点左右送过去,又去五交化大楼买了锅盆铲子等,又去粮站凭爸爸攒的粮票花钱买了些米面,我们肩扛手拿着回到出租房,刚归置了一下,家具店的车来了。卸下书柜,铁床架子,两张宽木条配成的床板,就走了。我和爸爸把书柜抬到铁梁下,朝外并在一起,又联手在书柜隔成的里外间把铁架床搭起来,把从老家带到斋堂又背下来的被褥铺上。
我和爸爸都累了,就分别躺在两张床歇歇。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躺在自家真正的床上,心情却是五味杂陈。
从我记事起,小时候和全家人睡在老宅西厢房的炕上,八岁后和姐姐睡在第一座新房的西屋炕上。
13岁后我坚决要求一个人睡,妈妈就用土坯在第二座新房西屋南侧垒了一个单人床的铺位,这就成了我的闺房。屋里还有好多土坯及其它杂物。
我把东西整理好,又用土坯垒了高低不一的椅子,桌子,我很高兴有了自己的天地,可以晚上不受干扰地看书,觉得无比的幸福,后来土坯弄出去了,添了一张旧桌子,一张旧柜子就更好了,我回家基本就呆在这里干我自己的事,发我自己的呆。
到北京那次,为了省钱,和爸爸只住了一间房,我还怪别扭的呢。去哥哥家,我每次去也只是睡在外屋隔断里垒的一个铺位上。
“快醒醒,快醒醒,吃点东西”爸爸在外屋嚷嚷道。
我睁开眼睛,一看天都黑了,走到外屋,爸爸拿出烧饼,我口渴得很。
“有水吗”
爸爸摇摇水壶,摇了摇头。
“喝点自来水吧”爸爸拿着军用水壶去外面接了一壶水,递给我,我接过来,“咕咚,咕咚”我喝了半壶水,水甜丝丝的,非常解渴,斋堂的水也是甜的,非常好喝,老家的水是咸的,非常不好喝。
“没有炉子,也没法做点稀的,等你妈妈来了买个煤炉子,明天先买一个小电炉子吧。”
就着冷水,我吃了几个烧饼。
我坐到床上,打开了带的书,趴着看起来。高一高二的课程我得抓紧时间找拨找拨。
“别看了,早点睡吧。”爸爸在外屋说道。
“爸,你先睡吧,我不困,再看会书。”
“那好吧,别看太晚,记着关灯。”爸爸叮嘱道。
我“嗯,嗯”答应着。幸好大梁两边各有一个长灯管,外边灯已关了,头顶上这管发着惨白的光,很亮很亮。和老家那灯泡发出的昏黄的灯光区别很大。
老家啥时有电的呢?我记不得确切的日子,只记得我上小学时,晚自习还点着煤油灯,也不都是买的那种正规的煤油灯,大部分是用墨水瓶改造的简易煤油灯,每个人前一盏,晚自习后每个人的鼻尖都黑乎乎的。明亮些的蜡天天点是点不起的了,只能偶尔为之。初中后就基本上用电灯了,只不过电压十分不稳定,即使50瓦的灯泡也发着昏黄的灯光,还有人家为了省电费,干脆继续点煤油灯。高中后,好像电费相对也不那么高了,电压也稳定多了,这时基本上没有点煤油灯的了。
听爸爸说,这种长灯管节能呢,瓦数低还亮,真的!看书一点也不费眼。
我看着书,不知过了多久。
累了,我下床,伸伸压麻的胳膊,走到窗户前往外看,外面黑黑的,还没来得及买窗帘,外面应该很清楚看到屋里,想到这里,我感到一丝别扭,赶紧关了灯。我又回在窗户前,看到一轮渐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朦胧中可以看清院子,外面没人,这座房子房基也很高,我渐渐安下心。
我呆呆地望着院子,心想这就是我们以后生活的地方,我感到一丝安慰也有一丝丝心焦,这可不是老家人们说的纯粹享福来了。
发了会呆,我也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