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折腾,天边已经有些隐隐发白,但众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肖老爷子心情不错,把别在腰带上的大烟斗取下来拿在手上,在地上磕了磕,便又卷了一撮烟叶,准备点上吸两口。只是找来找去,也没找着火,正准备起身去厨房拿火柴的时候,黄宏义却叫住了肖老爷子。但见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煤油打火机,取下盖子,只听见“咔嚓一声”,火苗便窜了出来,献宝似得要亲自给肖老爷子点上。
肖老爷子见状,呵呵一笑,大是受用。可是黄宏义这小子点烟就点烟吧,好死不死的不知哪根筋不对,愣是不小心将肖老爷子那一直视为骄傲的胡子给点了。于是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大家都以为这次肖老爷子一定会发飙的时候,肖老爷子却十分的淡定,竟也学起黄宏义拽文弄字起来,道:
“无妨,无妨!”
大家都心道,老爷子这是被气得不轻啊,说话都变得怪言怪语的了。只不过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次肖老爷子还真没生气,倒是无比的兴奋,道:
“我老头子的孙子果真不一般啊,就连火神爷爷也赶来凑热闹。”
众人自然又是恭喜恭喜的祝贺一番,直把肖老爷子吹得是晕头转向。不过高兴归高兴,倒也没真的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至少那一双贼精贼精的眼睛,从始自终就没从黄宏义手里的煤油打火机上边移开过。真应了那句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而身为当事人的黄宏义,如果要说没点脑子的话,也不至于能在这十里八乡的留下那么些许名头,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恁是将泰山压顶腰不弯之气势发挥到了极致,在肖老爷子的火眼之下无动于衷。直到他身边一人拉了拉衣袖,又对着那煤油打火机呶了呶嘴。
哎哟喂,黄宏义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手里的煤油打火机递给肖老爷子,道:“既然火神爷爷都来凑热闹了,那小侄我也就借花献佛,再用这个小玩意儿来个火上加火。”
肖老爷子也丝毫不客气,一把接过煤油打火机,揣进了兜里,全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三月份,正是农忙的时候,虽然大部分人第二天都还得下地干活儿,但离去的却是极少数。要么是年纪太大,扛不住这样熬夜的,要么就就是临时凑过来瞧热闹的。
这折腾了大半宿之后,肖老爷子也难得的大气了一回,大手一挥,亲自下厨,给在座的一人煮了一碗面条,然后又拿出了平时要逢年过节才会小嘬一口的白酒,喝上了。
酒过三巡,肖老爷子撮撮牙花,突然双手往大腿上一拍,道:“天佑,天佑,不如就给孩子取名为天佑如何?”
肖强还未说什么,黄宏义倒是两口黄汤下肚,那股子酸劲儿又提了上来。只见他摇了摇头,接过这茬道:“非也非也,天佑虽好,只是话说这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取名嘛自然也不宜太过张扬。”
本来这话说得也像那么回事儿,只是不知道这取名怎么又和“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扯上了关系。
“那你说说看。”虽然肖老爷子那自以为充满建设性的意见被否了,不过他也不恼,转而对黄宏义道。
“天命者,自当顺其自然,不如就取名一个然字吧。”
肖强见黄宏义张口一个天命,闭口一个天命,心里多少有些抵触,本想以“取名不可这样草率行事,还得仔细斟酌斟酌”为借口把给肖然取名的决定权握在自己手上,可是经不住肖老爷子的坚持。于是,这事儿便就这样暂时告一段落。
……
肖然知道这些事儿,完全是他根据东听一句,西闻一言所得来的情报,进行无数次脑补之后得出的结果,虽然稍有偏差,但也八九不离十。而且他也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放在心上,他现在比较忧虑的是,自己该如何阻止记忆中出现在半年之后的车祸。因为这起车祸会直接导致他爸爸肖强命丧黄泉,成为一家人命运的转折点。
半年的时间,肖然能够完全独立行走了,会说的词儿也逐渐多了起来。当然,为了让自己显得比较正常,肖然还是会刻意让自己走路走得踉踉跄跄,说话也依然表现出口齿不清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迫近,肖然越发显得急躁起来。因为他始终都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直到……
八月十号,下了一整晚的雨总算停了下来。本来比较闷热的天气在雨后也变得清爽起来,还隐约能闻到一股雨后的泥土所特有的腥香味儿。
“肖强,乡里面来人了,赶紧回来……”
肖然猛的一个激灵,从午休中醒了过来。他踉踉跄跄的跑到堂屋,只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和肖老爷子说着什么。那女子见着肖然,诶了一声,道:“这就是肖部长的小公子吧,长得可真水灵。”
那中年女子一边说着,一边作势就要来抱肖然。肖然本能的对这女子有些反感,便闪到了肖老爷子的身边,直愣愣的盯着那中年女子,也不知心里在作何猜想。
肖老爷子见状,有些怜爱的摸了摸肖然的头道:“大姑娘抱歉,这孩子可能有些认生。”
如此,那中年女子只得见肖然的眼神略带不善,心中虽感奇怪但也没作多想,道了声“没事儿”,便讪讪的坐回到了椅子上边,再不言语。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而这肖部长自然就是肖强。却说自从肖然出生后,肖强就不甘于靠打零工和务农过活的现状,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干出一番事业来。只是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肖强虽有抱负,可一直都苦无机会。直到一个月之前,乡里要招考乡干部数名,肖强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参加了这次招考,谁曾想,肖强竟然就这样考上了,还一举成为乡里的武装部长。当喜讯传来的时候,自然免不了将邻里乡亲的聚在一块,庆贺一番。只是肖然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肖强就是在当上这个劳什子武装部长之后才出事的。
话说回来,不过片刻时间,肖强便扔下手中的活儿,从家对面的地里赶了回来,一身的泥污,完全没一当官的样子。
那中年女子见到肖强,立马迎了上去,有些献媚道:“肖部长可真是个勤快人。”
肖强闻言,也不接这茬,只是笑了笑,道:“吕主任,你怎么有空到这来了,可是找我有什么事儿?”原来那中年女子却是乡里的一个什么主任。
“恩,明天乡里不是要开会吗,我今天随乡里的车出来办了点事儿,回来的时候想着你这交通也不方便,就过来问问,看是不是今天就和我一块儿坐便车去乡里,免得明天你再跑一趟。”
萧强一想,这样也好。而肖然听那所谓的吕主任这么一说,不干了。我草,总算知道自己那死贵老爸是怎么出的事儿了,尼玛就现在这道路,在上边跑马都嫌窄,更别说坐车了。何况这还下过雨,那道路早变得泥泞不堪,这都不出事儿那还真见鬼了。
想到此处,肖然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装了,迈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拉住了正要换衣服去的肖强。肖强见状,以为是小家伙舍不得自己,自是一阵好哄,只是没有起到丝毫效果罢了。肖强只得拉下脸,准备捍卫下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
而肖然见肖强去意已决,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不得以只能拿出作为一个小崽子的绝密武器。竟然就这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只是那哭声有多假,也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了。
肖然这一哭,那吕主任倒没觉得啥,小孩子嘛,哪有不哭不闹的。可肖老爷子和肖强却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小家伙自出生当天啼哭过后,可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现今这种情况的,哪怕就是不小心摔倒了,也是屁事儿没有一样。
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正当肖强有些摇摆不定,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肖然却又突然生生憋出了两个字。
“危险!”
肖然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也着实把肖老爷子吓了一跳。那个年代的人多迷信,特别是上了些岁数的人。而肖老爷子又确信自己孙子不一般,也不管肖然是怎么学会这个词儿的,把肖强晾在一边,径直对那吕主任道:
“抱歉啊大姑娘,这小家伙不懂事让你见笑了。恐怕这次却是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那吕主任本想还说点什么,肖强见着肖老爷子递过来的眼神,哪不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便也道:“吕主任,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不怎么方便,所以只好辜负吕主任的好意了。还请不要在意。”
吕主任见肖强都这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又随便聊了几句,就悻悻然离开了。
事情到这儿自然还没算完,半日之后,乡里传来了一个不好坏参半的消息,那辆载着吕主任的小货车因道路太滑坠崖了,吕主任和司机都没能幸免。坏的一面自不必说,而好的一面当然是肖强因为肖然这么一闹腾,竟是就这么躲过了一劫。于是,一大家子人在感到惋惜和后怕的同时,看向肖然的眼神也越发奇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