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仙取过另一只小筐,拿出一个小坛,“啵”的一声拍开,顿时一股酒香溢出。
兰方九深长鼻子,连嗅几下,摇头道:“也算得好酒,只是可惜可惜!”
医仙嘿嘿笑道:“你这小子也懂酒吗?”
兰方九道:“你拍开封泥之时,其内酒浆荡漾,一坛中只余半坛,想必是十四五年的陈酿,只怕还不到十六年。当年我曾喝过三十余年的陈酿。嘿嘿,那一坛美酒,只余十之一二,滴滴入口,沁人心脾。俗话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二十年的功夫又岂可以千里计?”
医仙“呸”一声,道:“我只道你小子也是同道中人,哪知你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兰方九微笑道:“‘辛苦酸甜涩又鲜,宁做酒鬼不成仙’,这酒儿在火光照耀下呈琥珀之色,香味中颇有秋风肃杀之气,想是其内所加乃是菊花而非桂花,因此当是女儿红!”
医仙点头道:“你既知这酒的来历,想必知道这女儿红乃是江南人家于女儿出生之际,埋藏于地下,待得女儿出嫁之时,便挖出与亲友举杯共庆,若有剩余,这才高价沽卖。因此世上女儿红,酒龄多则十七八年,少则十四五年,何来三十余年?”
兰方九微笑道:“因此我便说可惜!”
医仙奇道:“可惜什么?”
兰方九叹了口气道:“可惜埋了你那两坛酒的主家,他们的女儿不够丑!”
医仙闻言哈哈大笑。兰方九缓缓起身,向谷口走去。医仙抓去两坛酒,藏在身后,嗖地跃起道:“你待怎地?休想抢我的酒喝!”
兰方九挨到谷口,缓缓坐倒,不住喘息。医仙眼珠一转,笑道:“原来你小子是怕坐得太远,闻不到酒香?”兰方九嘿嘿一笑,并不否认。
医仙忽地叹气道:“想我一生好吃、好酒、好赌。偏偏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女娃,一个是只想着吃肉包子的夯货。这山中人迹罕至,我那女徒弟虽厨艺甚佳,却无人陪我喝酒赌赛,当真无聊。”
兰方九眼睛一亮,道:“前辈既是好赌,咱们便赌上一赌如何?”
医仙喜道:“如何赌法?你且说来!”
兰方九道:“晚辈虽不明所以,也知前辈不敢入这辟仙谷来。因此要抓我杀我,却是不能。”
医仙道:“那便怎地?”
兰方九道:“我那义弟尚有三日才能回谷,咱们便以第三日日落为限,赌你能否将我逼出谷去。若是晚辈输了,那便任凭前辈处置,若是晚辈竟然侥幸赢了,嘿嘿……”
医仙接口道:“敢是要我替你疗伤?”
兰方九微笑道:“前辈言出如山,说了一半救,一半不救,晚辈若是以此为赌注,那便是强人所难了。”
医仙奇道:“你待怎的?”
兰方九伸手一指鬼雪道:“若是晚辈侥幸赢了,斗胆请前辈不要为难此人,放她下山去罢!至于晚辈,嘿嘿,依旧任凭前辈处置。”
医仙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只是这小娘”,他一指鬼雪,继续道:“她从背后偷袭于我,反被我内力震伤。好在她本意是要生擒我,不曾使出全力,否则早已伤重不治,纵是如此,她心脉已然重伤。便是我不来为难她,恐怕也挨不了多少日子。你既要救她性命,我这里有一粒秘制的疗伤圣药大还丹,若是你赢了,那便作为彩头,送你给她救命罢!”
兰方九喜道:“那咱们便一言为定!”伸出手掌。医仙也伸出手掌,“啪”的一声与兰方九手掌击在一处。
医仙道:“如今你二人俱都有伤在身,我若是日夜不停逼迫,那难免占了天大的便宜。既是赌赛,自须公平。咱们便以日出为始,日落为终。只须这天还是黑的,你二人只管放胆安睡,我绝不来滋扰。一日之中,我只出一招,绝不反悔。”
兰方九哈哈笑道:“这法子倒也公平,只是这长夜漫漫,着实难熬。若是前辈有雅兴,不妨带了美酒来饮,晚辈闻闻味道也是好的。”
医仙哈哈一笑,道:“这十余年来,老夫从未有一日如今天快活,区区几坛酒儿,值得甚么?”伸手拎起一坛女儿红,递给兰方九。
兰方九接过酒坛,拍开封泥,将口凑在酒坛上,“咕嘟咕嘟”畅饮,一口气饮了半坛,道:“痛快痛快,晚辈平生在江湖中打滚,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心中常暗想,若是有一日竟然霉运当头,给人一刀杀了,难免血流满面,死相凄惨,实在不如醉死酒乡的好!不想今日竟然得偿所愿,当真死而无憾!”
医仙饮尽坛中酒,缓缓起身道:“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明日再见罢!”挥挥手自去了。
兰方九提了酒坛,摇摇晃晃走到大树下,扶了鬼雪,撕了块衣襟,浸湿了酒,慢慢挤在她口中,眼见火堆渐渐熄灭,又添了些树枝。他伸手去摸鬼雪脉门,只觉她脉象尚算平稳,只是一只柔荑,其寒若冰。山中夜风寒冷,鬼雪衣衫单薄,身子不住簌簌发抖。兰方九将她揽入怀中,仰望明月,月光清清冷冷,洒在二人身上。空天澄澈,兰方九又喝了几口酒,一股睡意袭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觉怀中一动,他睁开眼来,只见玉兔西坠,东方天空中泛出鱼肚白来。山中露水湿重,将二人衣衫都打得湿了,火堆只余一点火炭。
低头看时,一道晨曦自东方射出,照在鬼雪脸上,更增妩媚,兰方九忍不住心中一荡,低下头去,在鬼雪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鬼雪身子一震,忽地睁开眼来,挣扎起身,身子一软,又倒在兰方九怀中。两人脸都涨得通红,一时四目相对。
兰方九讪讪道:“姑娘美艳不可方物,小子一时身不由己,还望姑娘勿怪!”
鬼雪恨恨道:“恨在山下不曾杀了你,让姑娘受你这登徒子欺侮!”
兰方九讪讪一笑,将鬼雪身子靠在大树上,缓缓起身,只觉身子已较昨日为好,行动似已无碍,当下凝神聚气,祭出血刀来,不由失笑,原来他身子到底没能复原,平素里那血刀足有三尺八寸,如今细细小小,勉强只能算是把匕首而已。他微微苦笑,将火堆烧得旺旺的,自己默默走开,拔了几株山药,就着泉水洗净,投入火堆中烧烤,不敢再去看鬼雪一眼。
待得山药烤熟,兰方九剥了一根,说声:“姑娘勿怪。”扶了鬼雪,将山药递在她口旁。
鬼雪道:“姑娘只有施恩于人,向不受人之恩,若有谁有恩于我,那便一刀杀了。你今日虽救我,我来日必然杀你。你若怕了,尽可将我扔在这山谷之中,姑娘是死是活,不劳你费心!”
兰方九微微笑道:“我救姑娘出于我本意,姑娘要杀我时,也只管照着本意来便是。”
鬼雪暗中凝神聚气,只觉胸口极疼,一口气上不来,险些晕去,有心不吃兰方九手中山药,无奈腹中饥饿,当下张口将一根山药尽数吃了。兰方九提了酒坛,去泉眼边提了一坛泉水。鬼雪喝了两口,又晕了过去。
兰方九叹了口气,忽听一人冷笑道:“小两口亲热得够了吗?”声音却并非从谷口传来。兰方九循声望去,只见身后山崖上,医仙手戴鹿皮手套,提一个老大麻袋,头戴一顶绝大斗笠,斗笠上垂下细纱,竟将一个身子全部罩住。
兰方九见他穿的奇怪,正惊疑间,医仙将手伸入麻袋中,取出一块黑灰色物事,向两人所在之处抛来。
兰方九虽不明所以,料想总是善者不来,当下俯身抱了鬼雪,举步后退,待那物事近了,不由心中叫一声“糟糕!”原来那物事竟是一块蜂巢。那蜂巢落在地上,“哄”的一声响,飞出数百只马蜂,化作一团乌云,向二人卷来。兰方九不敢耽搁,撒腿便跑,
医仙在山崖之上哈哈大笑,不断从麻袋中取了蜂巢,遥遥向二人抛来。那马蜂个头极大,足有一寸二分。一时间,辟仙谷中“嗡嗡”声大作,到处俱是马蜂。
兰方九心知这马蜂毒性极强,若是给三两只叮咬,也要疼痛十余天,若是群蜂齐上,便连大象也给毒死了。
那马蜂受惊,俱向兰方九飞来。饶是兰方九胆色极好,也忍不住色变,只好上蹿下跳,拼命奔逃。初时还好,待到了后来,马蜂越来越多,兰方九却气力不济,身形越来越慢,眼见一只马蜂向鬼雪脸上叮去,他来不及躲避,只好将身子一扭,那马蜂便叮在他手腕上,顿时高高肿起,火辣辣剧痛。
他心中焦急,一时不辨方向,朝着医仙所在直奔过去。不料马蜂发起疯来,任你豺狼虎豹,只要是活动的,便要扑上去狠狠蛰上一下。那蜂群本来只追兰方九一个,忽见一人在山崖上手舞足蹈,大声叫好,顿时分出一部朝医仙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