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金边笑边说,“未知道这桩婚事前,我是个自由自在的杀手,尽管我喜欢说自己是个佣兵,但我知道外界的人还是习惯称呼我杀手。”她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眼神有些迷离,但面上却是实打实的温柔浅笑,“那时候的我,是快乐的!从小阿爹就告诉我,我未来的夫君,他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要努力修炼,我要成为配得上他的人。不是不生气,但更多的是想自己更加出色。我一直以为,那些不过是阿爹希望我上进想出的措辞。”
八两金顿了一下,又说道,“直到,阿娘告诉我一切,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未婚夫是个了不起的封士,原来我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圈是鲁家送来的订亲信物之一。”
说到这里,八两金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项圈来。那是个纯金打造的项圈,后半圈是简单的弧形,两端向外卷起成勾;前半圈便是挂在这两个勾子上的,由许多金制的小圈组成细细的链子;链子上串着金珠、珍珠和玛瑙磨成的珠子,每颗珠子都是同样的大小,还点坠着花型纯金压片和玉石的花朵。那实在是个简单素雅的项圈,与时人喜欢的大项圈很不相同,却也确实雅趣好看的紧。
“其实,我没有你以为的那般喜欢你,但我想,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应该和你在一块的。”她盯着老鲁,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且温柔,“阿娘说,你会是个值得我托付的良人,你不会在乎我是温柔还是粗俗,你也不会在乎我是否会琴棋书画,最重要的是你们鲁家的子孙永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多美好的愿望啊!我想着,这样完美的人,哪怕不喜欢,也值得我主动走到你身边去了吧?所以,我放弃了,放弃自己喜欢的,加入封士,只是为了能够长久陪伴在你身边。”
“可是你,”她话峰一转,“可是你迟迟不肯娶我,只是因为我比你小!”
“阿金……”此时此刻,老鲁这个并不算是沉默寡言的男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如何开口。
他记得很多事情,很多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关心她――他了解她的一切。
他在她不知道的暗处里,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长成他原本不喜欢却越来越无法割舍的模样,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知道他越来越舍不得娶她,也无法容忍别的男人娶她。
他常常都会想,或许其实她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许又不那么重要。他并不那么希望她能陪在他身边,但又不希望她去到别人那里。
她能够来到他身边,他是有些欣喜的,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情,焦灼、烦躁、揣揣不安,他想,那大抵就是不开心或是讨厌吧,对,他讨厌她的靠近,他日复一日的如此告诉自己。
其实,仔细想来,他真的在她身边好多年了啊,那些年月足够她成长,但也足够他怜惜。
他曾见过她三岁时贪吃到吃鸡腿睡着,也曾见过她五岁时练鞭子抽的自己满身血痕却咬牙坚持;他曾听见她七岁时掉落第一颗乳牙的无助,也曾听见她十岁时从树上跌落摔断腿骨后的痛苦;她十五岁时举行盛大的及笄礼,他送了亲自挑选的全套头面,她十七岁时离家出门打拼,他护送了她大半年……直到后来,她加入了封士,开始接各种任务,他花了很多心思,每次都和她选择一样的任务,他依靠资历倚老卖老把她拉入了自己的队伍。
一入封士,非死不得出!就像当年楼诚所说的,封士这一行,入得,出不得,这是铁律!
老鲁心里考虑很清楚,这是份脑袋别在裤腰上的营生,他这辈子没打算娶妻,更加不可能娶八两金这个在他眼中算是个黄毛丫头的存在。
他知道,若是他真的不成亲,老鲁家不会绝后,父母也不会无人赡养。从二叔家过继来的那孩子是个聪敏而且孝顺的,二叔与父亲同父同母感情和睦,二婶与母亲相交多年情同姐妹。
所以你看,他成不成亲一点都不重要,不会改变任何东西,对任何人任何事没有任何影响。
八两金又说,“若是,若是此番你能活着回去,便退了这桩婚事,找一个合适的姑娘成亲吧。别嫌弃她们小,像你这般年纪还在家中的姑娘,要么是实在嫁不出去,要么便是嫁过人的,她们不够好,是配不上你的!”她抬头望向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戏谑,她说,“不过,鲁叔啊,你说,你会不会找个比我还小的姑娘啊?”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好像盛满了星光,璀璨的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不肯娶她,从来不是因为怕别人说什么闲话,而是他舍不得,舍不得让她跟着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舍不得让她在日后的年月里后悔。
终于,他说,“不会!”
她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句话,不会活着回京都、不会上门退亲、不会娶别人、不会嫌弃别人小、还是不会找个比她更加小的姑娘,就像她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默默关心着她,就像她不知道他为了她到底都做过什么。
她想,他大抵上是说不会找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成亲吧。于是,她挪揄地笑道,“鲁叔,你对年龄到底是有多深的执念啊?莫不是被哪个年纪小的姑娘深深伤过你那颗脆弱的小心灵吧?”
老鲁瞪她一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说道,“你这丫头,皮痒了不成?你不是说我这模样能吓哭孩子吗,怎么可能有姑娘敢来伤我?”
八两金也若无其事地说,“万一你是被狠狠伤过才变成这副模样呢?戏文里不都是这样的?”
“少看戏文,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