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什么哥哥,他是你师父。”小丫头一张口竟叫石未哥哥,玉芙蓉提醒金小九更改称谓。虽说年龄辈分上并无差错,但如今要想在这不羡仙长住下来,还是师父最为稳妥,落不到别人话柄。石未本没听得真切,经玉芙蓉一点,心内竟也羞涩一动,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小九儿。”玉芙蓉在身旁打断她的遐思,金小九慢慢抽离,朦胧重影渐渐显露出清晰的面容,澄明的黑眸里盛着好奇欣赏的意味向她投来。不是四哥,只是那周身透着的闲情自是,孤清才傲分明又一模一样,连视人的神姿也契合了八九分。金小九刚缓神就被玉芙蓉拱身碎步上前,差点扑到在奉茶桌上。幸得石未眼疾手快,反手一搭,接住小九欲要磕下的额头,桌上的茶水却被她扑棱的小手扇翻,打湿了石未垂下的袖招。玉芙蓉从身后扶起小九,狡黠一笑:“这拜师礼可算是行过了。”石未本就未指望金小九真心向他拜礼,她真是多此一招。额上印着掌心的温度,微微暖进了小九的心房,她敛眉乖巧地站立在石未面前。“此事本为权宜之计,你却连破我三题,必有极强的天赋,倒是天意把你送到我身边相助。”石未欣然接受了小九,又见她娇巧倩兮静立身旁,并无半分不愿之色,倒也让他始料未及。外旁的玉芙蓉也好生纳闷,这丫头何时变成如此温顺,当真一物降一物。“快叫师父。”“师父。”金小九并无半分迟疑,糯糯地出声。石未倒是极不适应,身子僵紧,只得微咳清嗓,“那我也随她唤你小九吧。”玉芙蓉功成圆满,自鸣得意。金小九还是忍不住偷瞄石未,倒被他抓住几回忽闪的大眼睛,每回金小九就直直盯着也不回避,反倒石未被看多了,有些不自在,故意扭身避开她的目光。这小丫头总有能把人制住的方式,哪怕只是这番专注直视。
“圆满!”玉芙蓉舒心拍手,又朝石未索要谢礼:“我替你寻到这般好徒儿,五福临门不算过分吧!”所谓五福临门非表祝福,却指五道菜,素、鱼、肉、羹、汤,按类各点一道心仪的组成。石未定下的规矩,他一餐最多烹调五道菜品,若要费心的只多两道,王公贵族皆如是。“我可要银芽芙蓉汤!”玉芙蓉总说他是傲娇性子,今儿得名岂不多宰他一回。石未怎会瞧不穿玉芙蓉的打算,只觉她娇媚动人的外衣下,时常多些世俗计较,总归大减风雅。石未无奈起身领她俩前往膳房,正好他也想再探一探金小九。偌大的膳房内齐整排着一列灶台,六名大师傅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各自身后一溜长台上两侧各四名帮厨正精准飞快地处理配料推到大师傅身后,竟无一丝洒漏。大师傅抬手一击,装盘应声而起,配料翻入锅内,盘被接住叠入架上。整条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为观止。成品菜肴一一呈在灶前的长桌上,往来奔走的仆人们对号端给食客。金小九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她是头回入到膳房内,不知美味能这么潇洒做出来。见石未走进来,大家都停住手中的活,齐唤他:“石爷!”石未摆手示意,继续往里去。里屋内只有一口大灶,锅沿上冒着蒸腾的白烟,想必这是专属石未的。后墙两排大柜,一个堆满各样的厨具,另一则是装着按名入屉的各式材料,其中不乏一些稀罕的宝贝。后门则直通仓储采备区,以方便新鲜食材最快速度到达手中。石未吩咐仆人换锅,换上御制的玄铁锅。这口灶终年不熄火,一直燃着青木碳,保持着炉温,石未平时不用时就拿来烧制热水,供应不羡仙和烟拢阁用度。一来保不齐有些富贵人家深夜仍要品尝美食,二来石未总爱夜深人静时冒出绝妙想法便迫不及待试验。半晌小悟子带着一群人抬着一担鲜蔬搁到他们面前,石未捧起其中一颗还覆着雪块的白冬青,脸上浮现满意的微笑,专注检查它的形状,竟未感知裹着根茎的泥土和着雪水滴落钻入他的袖中。他伸到小九面前问她:“知道这是什么吗?”金小九爽快地摇了摇头。石未又抓了一把银芽凑过去,她还是摇头。他挑出其中一根,折断头尾,递给金小九让她吃下。金小九狐疑地接过放入嘴中,牙齿嚼破外皮,脆爽的清汁流出,因是生食略有些涩口。“是银芽吗?”金小九迟疑回答。石未微微点头,又拾起一断青茎,剥掉外层的光皮,露出其中通翠模样。移到小九唇边让她张嘴咬一小口,刚一入口就溢满生苦的味道,金小九随即吐出。玉芙蓉看小九难以下咽责问石未喂她何物。“不知道吗?”石未只管问金小九,小九吐舌摇头。又从小悟子手中端过一盘熟食,夹起一根推到她嘴边,小九心有余悸抿着不愿张开半分,石未耐心地低偎身子面朝她柔语:“再尝这最后一根,可好?”金小九听得他暖暖的语调竟不自觉地咬下半根,入口嫩爽清甜,有股别样的鲜味。“以前尝过吗?”石未再问她,看到她撇嘴,有些失望。果然这种农家的粗野味道,怎能入了她口。不过石未如今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小丫头对味觉的灵敏度和辨识度确实超越常人,可能是从小精致食物培养的刁钻味蕾。但对食材本身的模样一概不知,且未经品尝过的食材也辨不出。若要让金小九成为合格的品鉴师,发挥她的天赋,恐教她辨认食材味道当属第一步。帮厨们早将食材处理好,只等石未动手。石未以秘技不外传的由头轰了她们出去,实则是不想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受烟尘侵扰。
金小九和玉芙蓉各自等在厅内想着心思,玉芙蓉心内嘲石未迂腐,金小九更可惜不能看着他做菜,只能臆想他比大师傅更厉害的模样。不一会儿襄竹就从膳房内领着丫鬟端上做好的菜品。蕉扒鲤鱼、清煮溏心藕、韭花酿、云燕蒸肉,黄白青红,色香俱全。玉芙蓉一瞧没有她特意叮嘱的银芽芙蓉汤,刚要发难,就见石未摘下挽袖带走过来,身后小悟子手中正捧着它,立刻转为翘首盼望。刚搁到正中,玉芙蓉忙不迭要用玉勺去舀。石未咳嗽一声喝住她,“等放凉一些不迟,也不怕烫嘴。”玉芙蓉对他撇嘴,而后不甘心地撂下玉勺,一旁的金小九暗自憋笑,默默把手移开,方才她也想不顾形象开吃来着。正说话间前厅来了人,原是九爷派人过来,言明今年三十要让金小九同去赴宴。来得挺快,想必武家已有人前去请罪谢恩了,一切尽在玉芙蓉的意料之中。武二爷登门拜访着实让九爷吃惊不小,两家素无过多来往,待二爷讲明是由,道出原委,九爷结果发现被人摆上了台面,定是玉芙蓉的主意。不过玉芙蓉没打招呼,私自处理,倒让他想见见这个有名的南城首富掌上千金。九爷也就顺水推舟,应了名,还邀请金小九年三十去王府做客,也省却武府和小九两厢的尴尬。金小九疑惑那个九爷为何要请她去做客,石未在想今年的礼菜并未理她。金小九拉拽玉芙蓉的衣角,轻声问她:“九爷是谁?”玉芙蓉笑着说:“就是九王爷啊,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烟拢阁和不羡仙就是圣上授意九爷开设的官家场所。”金小九总算明了其中一些缘由,又见石未愁眉不展,“他这是怎么了?”玉芙蓉莞尔一笑:“他呀,有的头疼了,指着你去帮他了。”金小九不解。“每年三十我们去王府赴宴时,他必带上最新的花样菜式,也算是交了差,领了名。”“哦!”金小九叹到,不禁微微替石未担心。一边吃饭,一边偷瞄石未的神情变化。玉芙蓉只顾大快朵颐,并不关注石未心情,反正他每次总会成功的。
晚膳过后,金小九又被玉芙蓉领回了烟拢阁。石未现今实难有心情去安排小九的事宜,今年碰巧是难遇的闰年,三十又提前了一天,如此算来只剩三天,想出好些点子实出效果并不如意,还未能有新的想法着实让他烦乱。玉芙蓉看他紧张的背影,怕是又要成宿泡在膳房,这才些许有些担忧。回房的金小九又陆续问了玉芙蓉许多关于九爷的问题,后敌不住睡意,才乖乖躺下。消失了一天的金小声,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玉芙蓉门前,交给她沉甸甸一袋黄金让她特小九管着,又嘱咐她告诉小九明早他要出门办事。见金小声急转身要走,玉芙蓉腾出手拦他,金子重重摔落在地。玉芙蓉羞红双颊,欲弯腰去捡,金小声抢先一步拾起锦袋交还她手中,“明晚我还会回来的。”转身踏月离去,独留怔神远望的玉芙蓉。
睡了香甜一觉,金小九舒缓醒来,时辰已近中午,竟无人叫她,甚是纳闷。“玉姐姐,玉姐姐。”四下无人应答,只一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听屋内动静,匆匆进来。“九小姐,玉娘子出门备礼去了,让我伺候小姐。还说金公子今日一同出门办事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归。膳食安排在石爷那边。”听着小丫鬟的交待,金小九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又有些紧张与石未对面,总惹她不经意想起四哥。金小九直接通过空中长廊进了不羡仙,今日氛围与往常有异,后厅内竟空无一人,主座上的茶炉也没有散发出温度,寂静无声。“石爷呢,没在吗?”询问身后的小丫鬟,她竟惶恐起来。“石爷,石爷,在膳房内。”见她这副模样,金小九更加起疑,遂要去往膳房。小丫鬟赶忙拦住她:“九小姐,石爷说了不让人靠近膳房,都把我们遣了出来。您还是别去了!”石未平日里性子就比较冷傲,如今时期更冷暴异常,自是无人敢亲近,连小悟子也会自觉守在库房内听他召唤,不敢待在身旁。“我想吃杞云糕,配清溪茶。”金小九故意把小丫鬟支走,随后一溜小跑奔去了膳房。小丫鬟转眼出来就不见了小九,急哭了人,赶忙回禀了老管家。迈入膳房大门,空无一人,灶上干干净净,没一点开火迹象。再往里屋走,就见石未扶额支撑靠在桌边,黑亮的发丝顺势垂铺到桌面。灶肚的火势正旺,炉上冒着股股青烟,焦香味扑鼻而来。金小九蹑手蹑脚走到近前,只瞧见他凌乱的发冠,又小心绕到左边,看他低垂额头,寐着双眼,似睡非醒,引得金小九一直低头往里够。愁思的眉眼牵着浓密睫毛似羽翼般闪动,忽的睁大双眼盯着小九,猝不及防,一脑袋磕在桌面上,石未算是彻底清醒,刚想责问,看她龇牙咧嘴捂着右半边脑袋,好笑倒大过好气。“你怎么过来了?”石未奇怪问她。“没饭吃。”小丫头瘪嘴,很不开心。石未这才记起仿似刚才玉芙蓉是交代过给她准备膳食,他全忘了干净。石未突然一个跃身翻到灶台,掀开锅盖,惨不忍睹,乌黑一片,还在滋滋冒烟,大呼小悟子。“爷,你叫我。”小悟子迅速赶来。“把这锅东西给我处理掉,别让其他人看见。”石未有些生气地交待。气呼呼拎着金小九从后厨门出了小巷,“不许告诉别人,尤其是玉芙蓉。”石未竟严肃地提醒她,带着半丝威慑。“我是你师父,记着。”金小九偷偷捂笑,使劲点头。石未复又望着她,叹息:“带你去吃饭,跟好。”金小九忙雀跃欢跑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