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九跟着石未穿梭于各条窄巷中,渐渐赶不上他的步伐,石未一步抵得她两步还多,只能在身后不停小跑两步,歇下再继续。眼看距离越拉越大,金小九忍不住朝他背影吼到:“我走不动了!”石未原就不是慢性之人,今日上午那一锅败品,可是他人生少有的污点,心内正躁动羞责,脚步自是比平日更快,哪还能注意身后。听闻身后喊声石未才回过神,转身就见金小九气喘吁吁弯腰扶撑着膝盖,气息不匀浑身颤动,忙止住脚步,也不上前,只在原地静静望着她。金小九大口喘息了一会儿,看石未并无半分反应,心内着实委屈,一股作劲几步奔到石未面前,娇嗔道:“你太快了,我跟不上,我不想走了。”红扑扑的脸蛋上渗出薄薄的汗珠,樱桃小嘴抿咽着口水,眼中装满可怜仰视着石未,她这般模样莫不是要石未扛她走路。这绝无可能,石未又见她楚楚之姿,心中多少生了怜惜,将腰间坠下的锦带系上她的手腕,“我慢些走,如果你赶不上就拉一下,我会停下来等你。”金小九沮丧地垂下脸,嘟着小嘴,满不高兴地在后头晃悠。刚开始石未走几步就会拽着金小九,后来他找着步点总能在拉到她的前一刻停下,等她赶上几步再迈开。巷街两旁忙碌的小贩行人们,都被今早这新奇的一幕引住了目光,互相交谈指笑。石未目不斜视走过,亏得没答应小丫头扛她,莫不然更要耻笑于人,叫他堂堂食仙如何自处。好一会儿,他们竟拐出了城西的侧门,右手边搭着一处不大的简陋棚屋,屋下支着简易的土灶,灶上正翻滚着热气,四五张木桌坐满了食客,正呼哧呼哧吞囵着。“到了!”金小九不察撞上了石未的后腰,侧头顺指一看,满心期待瞬间破灭。石未这回可真是硬生生拖她来到棚内,一粗简布裳的老妪正麻利地抄腾锅内的吃食,浇上汤汁,淋上一把绿叶,端给棚外企盼的食客。“哟,石公子来啦,快请坐。”要说石未与宋嫂也是巧遇,那日宋嫂外出摘野菜,不小心割伤了腿,被路过寻食材的石未救治,才引出这段缘分。“尝尝宋嫂按你指点新出的菜品,可是你要的味道?”宋嫂端上两碗白嫩透红的小馄饨,这才发觉石未多带了一个富贵可人的小丫头。石未要去摘掉小九手上的锦带,她偏缩手不肯,几次让他抓了空。宋嫂瞧在眼里,心中可赞般配。“你不愿吃这小馄饨么?”石未故意生气,“那就让宋嫂收了。”金小九听说是小馄饨,忙一手抢过小碗,石未趁机解了她的绑带。小馄饨那是家中每餐必备的早食,江南最鲜美的小食,以前常吃不知觉,如今来了西京,倒甚是疯狂怀念。“我要调羹!”金小九欢欣等不及开动。“姑娘莫急,还需添上这个。”宋嫂从灶上取出一个盛满绿叶的小钵,拈出两撮放上汤面。“我不要葱苗!”小九惊呼,她从小就反胃这个,就要用勺挑出。石未一把按住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不是,是别个好吃的。”石未露出浅笑,示意小九尝上一口。金小九瞧他不明深意的笑容就来气,果然还是替他品菜来的,气呼呼挖了一勺塞进口中,外皮滑溜细软,内陷清鲜汁浓,应是将鱼、肉茸用蛋清按例调合而成,既取了鱼茸的爽滑,又保留了肉馅本身的筋韧。再嚼上一口,有股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绿叶竟意外的好吃,打破了小馄饨本身的平和,带来不一样的脆劲口感,把它提亮了不少。见金小九迫不及待又扒棱了两口,宋嫂笑着告诉她:“它啊,用汤内余温热过半生时最是好吃。”的确,这样既去它一些生苦味,又在激出它别样香味时保证翠嫩。金小九很快就吃完了手中一碗,仍不过瘾,见石未那碗未动分毫,又想讨来吃。“馄饨留着,只许喝汤。”石未自觉把碗递给她叮嘱到。金小九腹中已是八九分饱,本就不为馄饨,只为那汤头的绿叶,自是高兴点头接过,连喝了几大口才心满意足地放下调羹。“它是什么,我以前从没吃过。”小九询问石未,石未见她如此喜欢,也甚为惊讶,宋嫂发现的这种食材味香奇特,好些人都不适应,他却出奇地喜欢,总爱来尝上几口,没想到金小九第一次吃就如此喜欢,岂不怪哉。“我也不清楚,是宋嫂发现的,你可以问她。”宋嫂笑盈盈牵她出来到棚内观看,独留石未一人吃着碗中剩下的小馄饨,配比尚可,只材料未得上乘,不免些许扫了口味。小九在棚内篮中见了一簇摞好的绿叶菜,好似四哥带她去偷摘过的萝卜秧,只是比它更小些,叶尖更翠绿些,刚想招呼石未进来认认,就远远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
只见小悟子慌忙跳下车奔到石未面前,“爷,胡族联盟派了使臣入京进贡,九爷先已进了宫吩咐您做好准备。”石未急唤小九出来,抱她上了马车,赶回城内。“明日还能再来吗?”金小九不舍地问,伸出窗外向宋嫂挥手作别。“好!”石未冰冷回应,一路上再未与她搭话。风驰电掣从主街赶回不羡仙,石未随即一头扎入膳房,让人将小九送回烟拢阁。玉芙蓉也不在房内,难不成还未回来。小丫鬟们都在楼下厅内前后穿行,格外忙乱,也无人顾暇她。金小九无聊至极,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楼台栏杆上的雕花出神。不知是否在外头吹了风,一会儿就困乏了,倚着桌面睡着了。
前脚石未回了不羡仙,后脚京畿御史丞秋彦就从宫内领着一众官员陪同两位来使进了门。老管家早已吩咐人安排好了茶果点心,招呼他们入了座。见着厅内雕梁画栋,大气磅礴,来使不住赞叹。品着清溪茶水滋味太淡,又让随从掏出携带的酒袋对饮起来,大臣们面面相觑。秋彦镇定自若,催问老管家何时开席。说话间,丫鬟们上来五道精致前菜,未等摆好玉箸,使臣们竟使手去抓,不是滑落就是捏碎,一口也没吃着。“尽是中看,不仅分量少,也吃不畅快,诚心的吧。”使臣拍桌发怒。老管家急忙上前解释:“大使莫要误会,方才几道前菜只是给各位大人准备的。知道二位怕是吃不惯西京的食物,已备下您们家乡的美味,请二位切勿着急。”来使稍平火气,坐下等候。半晌,小悟子领人抬着整只烤羊从膳房赶来,浓香的热气立刻散布到厅内,大家都争先嗅着鼻子。待搁到他们面前,色泽亮润,让人垂涎欲滴,拔出腰间的匕首就割下一块丢入嘴中,焦香四溢,鲜嫩多汁,难得还撒上了他们族人必备的香料。随后小悟子又奉上了两只玉刻琉璃杯,倒满醇香的青葡酒,“这是我家公子自酿的青葡酒,还请两位大人赐正。”二人仰头而尽,酒香清纯,入口饱满,只稍欠酒劲。“还不错,就是劲头差远了。来,再满上!”此二人独霸全羊,吃得兴高采烈,全然不顾身后朝臣匪夷的目光。见他们如此放肆的吃相,秋彦他们再美味的食物也吃不下两口。一顿酒足饭饱,二人又提议去烟拢阁:“秋大人,很早就听来此通商的族人说过,西京最美的美人和歌舞都在烟拢阁,散尽千金也要得玉娘子一舞,不知大人可曾听闻?”“既然二位来使有此雅兴,本官愿为带路。”秋彦早让人安排了车马,出门转去烟拢阁。
金小九发觉自己竟在软塌上醒来,还有人细心替她盖了羽被,是玉芙蓉回来了,小九惊喜过望,起身推开暖屏寻她,屋内空无一人,屋外日头早已西落黑幕已降。玉姐姐既然回来,为何不叫醒她,金小九好生奇怪,披了斗篷欲下楼找她。刚出得门,就闻听空中舞乐笙鸣,是从烟拢阁的前厅传来,来了这两日金小九还从未踏足烟拢阁的正厅,它到底何番景象她还不知,正好趁此探看一下,便偷着躲过丫鬟们闪身进了通往前厅廊下。刚迈入烟拢阁正厅的二楼阁台,发现四周被分割成八个大小一致的包厢,相邻可开通也可关闭,均挂下透明纱帘遮住。金小九悄悄掀起一角向下望去,正对是舞池,妖娆的舞娘们正献上精美绝伦的姿态。厅中两排坐满了大有来头的人,其中有两个身着异装之人,想必就是今日觐见的外邦使臣。还有一清秀的背影身姿在其中显得尤为耀眼,不知是谁,待他转面答话,小九隐约觉得在哪儿见过。他正是秋彦的老来独子秋蕉,诨名“美人蕉”,正是武英葵三人行中的军师,小小年纪智慧博学,是父亲的骄傲,遂也把他带着同来。“西京的舞乐总是这样绵软无力,扭捏作态,不如我们英姿飒爽,旋舞生风。”来使一番话让大家如鲠在喉,不知如何作答。“胡舞固然追求畅快淋漓,但舞技本元讲求技巧,轻柔中变幻多姿岂不更为美妙。若能将激情力量与柔美变化融为一体,更是妙哉。”秋蕉清亮的声音传来。“这位小公子是谁?”二人愤愤,竟有人敢插话。“小儿秋蕉,班门弄斧,还望来使见谅。”秋彦心内暗喜,拦下二人。“那我们可真要见识见识!”撂下狠话。
突然乐声戛然而止,四周挂壁上的灯笼同时熄灭,只留舞池正上方硕大的莲花灯群,直射舞台中央。刚刚还在摇曳的舞娘们速速屏退两侧,一道红绸从二楼斜抛而下,一袭红衣美人踮着脚尖从绸面顺滑而下,犹似惊鸿仙子下凡尘。玉芙蓉额间点着嫣红芙蓉妆,梳流云髻,簪玉铃金步摇,随舞步而动发出悦耳的声响。飞眉入鬓,眼角钩悬,唇咬红梅,十指丹蔻,妖冶异常。一室人屏住呼吸,直勾双眼,去了三魂五魄。丝竹缓缓而流,玉芙蓉轻腰曼舞,勾手拂袖,玉玲叮当错落敲击,直达心尖。玉足在裙下划着莲步,旋转着柳腰扶摇而上,似华美绽放地鲜花,摄人心魂。忽而乐声转急复重,玉芙蓉一个飞身褪下外层的红纱裙,露出内里精致的胡舞裙,接过舞剑,抛下红梅用剑尖挑住,飞快旋转手腕联动剑身,使红梅上下跳跃却不跌落,时而背旋转身换手。座下的二使臣从未见过此等高超技艺,均目瞪口呆。乐声复又缓急相见,玉芙蓉应着乐点舞动手中长剑,动静皆宜,一袭红妆舞,倾国又倾城。一曲舞罢,来使已无话可说,只叹天外飞仙,又见天香国色,不免生出了别的心思。“玉娘子,果真名不虚传,也不枉本使辛苦来这一遭。胡族女子没几个能比得上娘子这般娇艳动人,本使心有怜惜,还望娘子成全。”其中一人直接表明来意。众人心惊,来使恐不知玉芙蓉来历。玉芙蓉倒不甚在意,这种事打发了便是,也不差上这回。“多谢来使美意,小女子早有意中之人,断不可许下二心,还请来使见谅。”金小九看不见来使脸上表情,愤怒只从背影也可感知一二。“娘子爽快之人,能请告知何人如此有幸。”来使咄咄相逼。秋彦眼见形势僵化,出来圆场:“玉姑娘是九王爷手下的人,来使怕是要先问过九爷。”来使一见秋彦抬出九王爷,又见玉芙蓉欣喜之色,当即会意,拂袖而去,“娘子自当保重,必有来日再见。”金小九正长吁一口气,身后就拍上一个大掌,她猝不及防,扯落帘布,惊了一室。玉芙蓉刚舒缓下的心情,在见到小九身后出现的金小声时瞬又提起,他何时回来的,是在跳舞之前,还是才到,他看见听到了什么,有没有误会,都让她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