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丫头要一股脑儿往里冲,玉芙蓉一个眼神投过,金小声大手一勾拦腰抱走金小九,徒留她小手在空中无力挣扎挥舞。“金小声,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玉芙蓉跟在后头提裙一溜小跑从楼阁长廊回了厢房。一回屋内,金小九就对金小声拳打脚踢泄愤,玉芙蓉一把拽过她摁在圆凳上,“你这丫头,当真不识好,过来坐下。”金小九心中不快,撇嘴置气。“哟,你还生上气啦,怨不得人家不收你呢!”玉芙蓉挨坐到她身边,挑起话头,“你可知要拜的师是谁?”金小九摇头。“那你初到京时可曾去过不羡仙?”不解点头。“可曾惹恼过何人?”“武英葵?”玉芙蓉立马摇头,金小九疑惑,小声嘟囔:“难不成会是那个九爷?”这小丫头竟还记得九爷,“九爷素不是这般小性子之人。”玉芙蓉偷笑。金小九彻底懵了,努力回想,并无眉目。无奈,玉芙蓉提醒道:“可还记得那碗五彩八宝圆?”金小九倏地睁大双眸,激动拍桌,“他,是他!”玉芙蓉心内苦笑,替石未痛心,人小姑娘到头未惦记过他,枉费他自郁肠百结。“我可付过珍珠,是他不收。”“你又可知他为何不肯收?”玉芙蓉一下问住金小九,为何,她也不解。“你呀你,人家辛苦一晚上精心烹制的美味,你眼不眨说洒就洒,你瞧着值不上那珍珠的分量,可知心血最是难买,他岂能不窝火。”金小九脸色渐变下来,抿咬唇边,眼神两边游离。“且不说他向自视清高,你一当众折损他颜面,二来真正厨师的首要准则是珍爱粮食,你当面而为,岂怪他下逐客令。”玉芙蓉一番痛心疾首,镇压了她的气势,动容了她的内心。“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丢下这句话,金小九就一头栽入锦被中,搂着被面不撒手,也不许人进去瞧她。金小声估摸着又犯老毛病了,见玉芙蓉上前安慰,拦下她,“别去,没事。”金小九一般知错了,脸皮薄,见不得人。玉芙蓉心领神会,暗自欣喜,这下有戏。
凝重的气氛布满府武内各处,人人自危,小心谨言,生怕触了主子的怒颜,无人敢去请武昌寿安。金玉戚偏偏扰了他的清净,老爷子余怒未消,见金玉戚来拜他,冷冷问她何事,呈上一封信,信内言明那日金小九大闹不羡仙,惹怒了九爷,遂罚她去不羡仙给石未当学徒,以兹惩戒。武昌寿心中大惊,武英葵也掺在其中,恐是饶他的面子才未施诫。也顾不得金小九如何,只说会派人关护让金玉戚回了,转头立马差人请了武二爷备厚礼。
玉芙蓉和金小声不知何时悄然离开,小九听见屋内好久没了动静,扒开手缝透出去,厅中已是空无一人。呼啦一下挺身而起,拍打床沿嗔怪于他俩,扔下她一人。又独自怄火一阵,就见襄竹拎着红木锦盒走来,从里头端出一汤盆的黄金玉蓉羹搁下,就覆上了盒盖。“玉姐姐哪去了?”金小九焦急问她。襄竹淡淡回她:“我家小姐在不羡仙陪石爷说话。”小九追问金小声的行踪,“他呀,上街去了,不在。”正好襄竹倒不情愿他时常围绕小姐身旁。“这是小姐让石爷给九姑娘准备的黄金玉蓉羹,小姐已在不羡仙用午膳了。”说完襄竹就自顾退下了,还未来得及让金小九细来询问。瞧那桌上的黄金玉蓉羹,分明是最寻常的鸡蛋羹裹了些鱼茸,尽取好听的花名来诓人。再看那盛食的容器,不是杯口小碗,竟是可比她脸盘般大的汤盆,分量足抵她两顿,定是有意。金小九孤伶一人,捧着桌上唯一的海口大盆,舀着里头的羹汤一口一口塞进嘴巴,饶是口味再鲜美,也是品得满口苦楚。她平身头一回被人治住,泪花噙在眼眶,愈发想起远方的四哥和父亲身边的温暖。
对着满桌的可口佳肴,玉芙蓉倒有些不忍下筷,“如此不妥吧,你就给小丫头那一盆东西。”她皱眉夸张比划着大小。石未用玉箸敲打她的手腕,玉芙蓉吓得缩回,呛他:“你的坏脾气不改,讨不着姑娘家欢心。”石未抬头注视她的眼神,猜她是玩笑还是真心。“人家姑娘现在投奔而来,在我那儿终归不太方便,你到底收是不收?”玉芙蓉嚼着菜混沌说着,“可别忘了人家父亲……”石未瞬间打掉她夹起的鱼块,“此事是你而起,休揽到我头上。”“虽是我使些手段要让她留下,起因却是她在武府受了武英葵那小子的欺负,如何回得,他二人又为何结的梁,恐你比我更是清楚,究竟还要论在你的头上。”玉芙蓉志得意满地反驳他。石未叹气她的胡搅蛮缠,“那丫头傲气难驯,无能胜任。”玉芙蓉忽地拍出个沾着残羹的空汤盆在他眼下,“看看一点没浪费呀,真是厉害。”玉芙蓉佩服地朝他举着双拇指。石未必以为金小九会杀将过来找他,见此心底倒是一阵得意,嘴角咧开一丝笑意。玉芙蓉怎会放过他丝毫的动摇,“她可一直埋头被窝里自责到现在呢,须得有人好生调教。”“那也得人心甘情愿才可。”玉芙蓉大喜过望,跳起来,“好,有你这话即可,余下勿需操心。”看玉芙蓉得逞后雀跃离去的背影,石未无奈摇头,怕是今日过来同他用膳也是别有目的地套话。招来小悟子,替他去准备些特殊的食材,一会儿要派上大用场。
回到屋内的玉芙蓉见小九脸上挂了未干的泪痕,倒是又惊又心疼,像她这般被放在心尖儿上宠的孩子,眼泪怕是最稀罕的东西。见玉芙蓉过来,金小九慌忙抹干眼角,负气背身对她。“谁惹着我家小美人儿啦,真心不会疼人。”玉芙蓉掰过小九的身子投入怀中,抚拍她的后背,轻柔地安慰:“好了,不伤心,没人不喜欢你,以后要记着尊重别人的辛劳,你在这儿哭成个花猫脸,都不晓得惹你伤心的是谁,岂不冤枉大了。”金小九离开怀中望着玉芙蓉,“听你有悔恨之意,他倒是同意给你一个机会,问你可真心愿意。”玉芙蓉询问她的心思。金小九沉思一刻,蓦地点头。“果真?”金小九点头不悔改。玉芙蓉露出满意的甜笑,“如此甚好,拜师还须得送上诚意信礼,你这边……”金小九当机立断卸下颈上璎珞的那颗龙眼粉珍珠,交到玉芙蓉手心。也好本因珍珠起,还复珍珠结。玉芙蓉叫襄竹把信物托去,等石未的信。等待尤显漫长,玉芙蓉见金小九恍惚无神的表情,也不知在谋思什么。去了半天,襄竹才赶回来报信。“这么久,石爷如何说。”玉芙蓉怕他临时起意反悔。未等襄竹答话,小悟子从后头领着三个丫鬟进入房中列好一排,每人手中举着托盘,盘中都搁一蒙布的小碗。玉芙蓉大惊:“这所为何?”小悟子恭敬回道:“公子说了,九小姐若欲拜他为师,还需经这一试炼,以断二人是否有师徒缘分。”玉芙蓉差点没跺脚,石未转手给她来这一招,真是个小性子。小悟子接着说道:“姑娘莫急,公子还说,既是姑娘极力引荐之人,必不能驳了您的面,九小姐只需猜对其中一碗即可。”好个石未必在报玉芙蓉威胁之仇。“如果九小姐愿意一试,请先蒙上眼睛。”金小九望着玉芙蓉复杂为难的表情,暗下决心,“不必啰嗦,试就一试。”夺过小悟子手中的黑色绸缎,系在脑后。“接下来如何?”金小九急切催他。“九小姐,这三个小碗中均是公子秘调的配方,其中各有滋味,烦请小姐品后报出其中何为主味。”襄竹已牵她的手来到第一位丫鬟身前,掀开遮布,一股浓烈呛人的酸味扑鼻而来。金小九伸手去摸小碗,端到唇边甚难下咽,勉强喝下,似火灼一般烧过喉咙,剩余的一些尽数吐回。“金陵曲家水晶酒的辣味。”忍着喉间的难受,金小九呼出答案。小悟子呆愣诧异,她竟这么快就猜出正确答案,让他不敢置信。公子说过第一个碗中装金陵曲家最纯正的水晶酒,里面滴上绿石果的酸汁可使入口更畅爽,只它酸味颇重,但在酒中又极易溶解,从不羡仙到烟拢阁足够它完全融合,品尝时不会落下任何酸味。石未就赌金小九娇气,闻着必不肯喝,退出这场闹剧。“她,九小姐答对了!”小悟子结巴地宣布。玉芙蓉欢喜地喂她喝水漱口,刚要摘掉小九的眼带,被她抓住手。“还未结束,再来。”“小九你答对了,已算过关。”金小九斗志昂扬:“决不能让他小瞧了我。”探手就去够第二个小碗,碗中装晶黑色的蜜汁果饯,襄竹摘了一口放入她嘴中。果核已去,小小一颗入口即化,寻常人恐难留住任何滋味,小九又让襄竹取了一颗,搁入卷起的舌上阻挡它融化的速度。小悟子瞧她尝了第二颗悬起的心稍有些落下,若又被这小丫头猜中,回去如何朝公子交待。谁知金小九马上就自信地报出答案:“是白海的海盐。”这蜜饯果实选用最鲜嫩多汁的三月李,挤入绿石果的酸汁,添上紫云英蜂蜜,放入桃花浸泡的地下井水,腌渍八月有余才得这晶黑透亮,绵滑入口。石未选做的是盐津口,那最重要的主味自然是盐,只是盐分多种,况他用的是极少见的外陆海盐,常人根本猜不到,当然在上头做文章。只可惜偏就金小九是那极少数尝过白海海盐的,几年前四哥出海回来给她带过一罐,没事想他时金小九总会偷尝它的咸味。刚一入口金小九就品出了当中特殊的味道,她仍想回味才特地要了第二颗。小悟子惊得手指在颤抖,额角慢慢渗出薄汗,“九小姐又,又答对了!”玉芙蓉这下倒是对金小九刮目相看,连破了石未的两题,非有超常的天赋不能,倒是她慧眼识人了,心中惊喜。漱完口,金小九紧接着又尝了第三碗,入口无味,似地下石岩中的清水,混着些许涩味,闻着也无分明的气味,只微微窜入清气。小悟子还剩最后的机会,这是公子吩咐他自行处理的,绝无可能被她言中,他暗中握拳给自己提气。“这一题我并无十足的把握,我就猜是中院内雪梅滤水的香气。”小悟子一下泄了气,死活不肯告知真相,公子让他到院内打下些雪梅往接来的温泉水中过一遍捞出即可,几与清水无异,她不可能猜得到。确实初口尝来与泉水无异,但金玉戚喜用各种花朵泡水洗面养颜,金小九曾拿它漱过口,也似这般感受,只可惜用的花瓣与今日比不相同,她只能大胆一猜,之前穿越长廊时楼下园中的雪梅花期正盛,又是洁白无瑕、香味低敛,用它入考题最合适不过。玉芙蓉见小悟子吱唔的样子,逼问他:“快说是否正确,莫不要我向你家公子求证。”小悟子惊慌忙点头承认,面容痛楚。金小九一把摘下眼带,撒在地上,抒了心中一股郁气,神采斐然。玉芙蓉欣喜坏了,忙催促小悟子前头带路。金小九一副斗志昂扬的神态冲向不羡仙。
不羡仙内石未也在焦急纳闷,本以为很快就会打回,此间一刻功夫耗去,小悟子仍未回来,心中已有感知,莫不是小丫头真破了他的题,果真如此收她为徒岂非天意。故而又沉静下来,燃梨香,清煮山泉,酌品香茗。该来的终归要来,小悟子飞奔入内趴跪在前,向公子请罪。金小九的一腔斗志在终见到石未第一眼时忽的湮灭了,她本是打算破了他的要求,与他当面较量,如今却只痴痴地望着,脚下也挪不动步子。石未不似她心想的迂腐老头,摇身一变竟是玉冠博带的俊逸男子,看着不出二十,坐在厅中的茶几前,身上宽垮的烟青色长袍使他更显瘦朗,修长分明的手指正悠然地洗茶。他扬手让小悟子退到一旁,抬眼来看金小九。金小九在瞧见石未的面容神情时更是大吃一惊,太像了,就仿似她四哥端坐在面前,招她过去。“四哥!”金小九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