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战事平息,午时方过的宛城依旧喜气洋洋。
原本过了年关得知战事临近,闹得人心惶惶,年味全无,眼下大街小巷便也恢复人气,来往之间,多半也是为了闹元宵在做准备。
闻人杰三人缓步走向东市,一路上甘宁与令狐渊兴致颇高,绿林山终究不是正经地方,大多都是草莽,即便有些寻常百姓出入,也比宛城百姓多上几分江湖气,此时见到寻常人家的生活常态,心中感触良多,说起话来也饶有兴致。
路上有几个孩童拿着几个纸鸢奔跳着跑过,甘宁咋咋呼呼地跑过去吓唬几番,直到把那些孩童吓得鸟兽散,还吓哭了一个小丫头,才腆着脸将腰间铃铛送给那丫头,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孩便擦着鼻涕大骂:“大恶人,你等着,敢送铃铛抢亲,无耻登徒子,羞与为伍……”甘宁哭笑不得,随后在其他熊孩子纷纷自掩体后面冒头的骂声中狼狈而逃,惹得路边照看的几个妇人笑骂几句。
临近东市的时候,巧遇几个锦帆的头领,两边便也打过招呼,甘宁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惹得那几人提着松垮的腰带干笑,令狐渊还与他们商量了一番事宜,花了一些时间。期间闻人杰遇到贾府的一名小厮刚从东市出来,那小厮认出闻人杰几人,便过来攀谈几句,说是贾贺奉命在青苑陪同张泉伺候曹家几位公子,此时回去,便是去府衙拿些银两以防不时之需。
张、贾两家颇有渊源,闻人杰自然了解,随口问了几句青苑的情况,那小厮便告辞离去。
到得令狐渊与那几位头领分别,三人一边走,令狐渊捋须说道:“方才问了一下,此时毕竟年关方过,兄弟们找活计的机会还不多,等过了元宵,应该会好很多。方才钱虎也说了,曹家那三位公子都在青苑,青苑在宛城算是大雅之地,此时已有重兵把守,我等怕是难进。”
闻人杰点点头,“我已了解到贾贺在里面。还是有几分可能。实在不行,去附近坐坐。”
三人步入东市不久,便有不少身披戎装的士兵在衙役配合之下在各个青楼雅舍奔走,有一些士兵迎面而来,后面跟着不少女子,神色多半凄楚,却也不敢有过多反抗,在士兵的呵斥中踩着碎步赶路。
那些女子多半都是二十左右的相貌,有一些少女与妇人也赫然在内,一个个面露难色,逆来顺受地往前走。远处几家青楼还有官兵呵斥声,也有不少女子惨叫痛苦,随后便有打砸的声音遥遥响起,那些哭声便愈发凄凉,闻之凄然。
“想来是充作军伎去的……”甘宁目送着一批女子从身边经过,苦笑一声:“都是命啊。”
令狐渊淡然一笑,低声道:“此番曹操过来,首战大捷,正是气势如虹之时,自然会好好犒劳一番将士。恐怕不只宛城,周边村落乡县也有类似情况。”
闻人杰默然看着这一切,五指捏紧,片刻后松开,领先几步,“走吧。”
他终究来自后世,男女平等的观念自然根深蒂固,虽说这句口号有时并无太多作用,但也绝不会有如此明目张胆强买强卖的行迹出现,眼下女子并无多少人权,闻人杰也只能随波逐流,但这种行迹终究扎眼,此时便加快几步,眼不见为净。
三人一路向前,不久后便到青苑门前。门外早有士兵把守,门内大厅之上陈列的桌椅只有身穿戎甲的士兵端坐喝酒,一声不吭。一侧高台上有琴音袅袅,歌声悠扬。从楼下望去,二楼半开的和合窗不时有人头一闪而过,都是年轻面孔。整座青苑倒也说得上典雅干净,青漆黑瓦,白纱金皿。此时应该是有人刻意为之,周边青楼雅舍都少有声音,楼上诸多声音便也格外清晰。
三人在门口望了片刻,闻人杰想了想,便径直往前方街道走去。
甘宁与令狐渊跟上,甘宁不解道:“子俊,怎么走了?”
“原本一时兴起,才有了见上一面的念头。这里有重兵把守,阵仗颇大。我想了想,如今我身份特殊,在这种场合冒然出现,即便占了贾府几分薄面,想来还是不妥。安全起见,还是去别处瞧瞧。”
甘宁恍然,令狐渊也点点头,望了眼身后,见得有士兵警惕地望过来,当即扭头,“闻人公子考虑周全。我等所做之事,而今不值当抛头露面。”
“又不是偷鸡摸狗。”闻人杰笑起来,“只是时机未到。”
甘宁令狐渊忍俊不禁,也在这时,突然一声女子惨叫,随后便是一声暴戾嘶吼:“老子宰了你——!”
闻人杰凝眉抬头。
这青苑后面有一条小河自南往东,十几丈内,唯有一座青楼雅舍。方才那两声俨然出自那里。几乎片刻之后,那雅舍二楼一扇木窗哗啦啦破开,一道女子的身影披头散发地自其中出来,“砰!”地一声砸在河面,瞬间沉入河底,清澈河水瞬间染红,片刻之后,那女子衣衫上浮,长发漂浮如水藻,唯一露出来的面庞血水渲染,却毫无表情,显然已经死了。
“杀人啦!杀人啦——!”那窗柩有个作妈妈打扮的人探出头来,脸上尚有几抹血迹,她神色惊恐凄惶,身嘶力竭,片刻后被人抓着头发进去,尖叫声也开始呜呜咽咽。
闻人杰神色一怔,片刻后冷下来,捏着拳头啐道:“欺人太甚!”他大步向前,龙骧虎步,瞬间就跑出几丈之远,身旁甘宁这才回过神来,打着手势示意令狐渊等在这里,边跑便喊:“子俊,不要冲动!万万不可冲动啊!”
但那阻拦声全然没有作用,甘宁错愕地发现闻人杰跑得异常之快,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青楼之中,心中隐隐猜测闻人杰的武功套路,堪堪赶到青楼门口,便见得门口两名士兵倒地不起,抱腿哀号,而闻人杰已经上了二楼。
他快步跑上楼梯,便听见方才那个嘶吼声大声呵斥,随后楼梯木板响起蹬蹬蹬几声脆响,甘宁神色惊慌,唯恐闻人杰一时冲动暴起杀人,上去之后,就见到一名上身裸露的大汉手中环首刀铿锵落地,闻人杰抓住那大汉的手臂徒然间一转,骨骼爆响,那大汉吃痛惨叫,闻人杰飞起一脚,踢在那大汉小腹,那大汉瞬间滑出几米,后背朝着窗外落去。
下个瞬间,闻人杰便抓住那大汉脚踝,按在墙上,而那大汉也倒吊窗口,凄厉惨叫。除却手腕被闻人杰折断,方才这窗户便是被那女子破开,眼下木屑碎片扎进大汉双腿,鲜血顿时染红裤腿,使得那大汉哀号连连,可见痛楚非同小可。
“子俊……”见闻人杰再无动作,甘宁松了一口气,望了望蜷缩在墙角的那名妈妈,走向闻人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不要冲动。眼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若一意孤行,我也……”甘宁还想晓之以理,一想闻人杰身份,一时间便也沉默下来。但他内心同样疑惑,倡伎本就低人一等,眼下这些士兵又是曹操麾下,敢当场杀人,便是有恃无恐。闻人杰方才还说时机未到,此时却为了一个死人与曹军翻脸,委实是得不偿失。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大汉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楼下其中一名士兵匆匆跑上来,见到这般场面愣了愣,见得闻人杰目光阴冷地望过来,顿时胆气全无,唯唯诺诺地劝阻道:“这、这位好汉,我等都是曹司空麾下,你,你……”闻人杰睁圆了眼瞪过来,那士兵顿时噤若寒蝉,捏紧了佩刀闷声不吭。
闻人杰眯眼看向窗外,便见得一道身影飞奔向青苑,路边的令狐渊有些无奈地望望快到身边的士兵,又望向闻人杰,右手摸向腰间,闻人杰摇摇头,便见得刚刚露出分毫的匕首一闪而没,令狐渊神色坦然地埋头快步先前。
那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进青苑,不久之后,仪表堂堂的曹昂拉着个十岁大的少年出来,身后还有张泉、贾贺等不少人跟着,那曹昂望向这边窗口,目光微微一眯,面色冷峻,闻人杰目不转睛地瞪过去,而倒吊窗口的大汉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大公子救我!救我!好汉饶命,那位便是我家公子,你……啊!饶命,饶命啊……”
闻人杰收回紧捏脚踝的力道,坦然望着楼下,伸手一张,朝着掉落在地的环首刀使了个眼色,甘宁会意,有些迟疑地捡刀放在闻人杰手里,“子俊……”
闻人杰望向身后那名站在楼梯口的士兵,“兄长放心,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断然不会牵连到你。”
甘宁面色通红,激动道:“子俊何出此言?宁并非怕事。只是……”神色挣扎几下,甘宁颓然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我两共进退同生死。”
不久之后,这座青楼被团团围住,曹昂拉着模样俊俏的曹丕上来,身后还有不少人尾随而上,有公子哥少年郎,张泉贾贺也一并在内,再后面便是十余名士兵,将这偌大的二楼围得水泄不通。
贾贺来时在下方见到闻人杰便眉头急跳,此时目光微微变化,对闻人杰使眼色,却发现闻人杰视而不见,顿时皱眉,愁容一闪而逝,眸光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人上来便沉默不语,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曹昂凝眉看着这一幕,神色阴鸷,片刻后开口,声音俊朗而冰冷:“足下如此行径,是想逞一时之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