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上百人的运粮行动还是被敌人察觉了,驻扎郭峪的伪军向时隐时现的人群开起枪来,一股敌人刚冲出村口迎头就碰上了护粮武装阻击的火力,一时枪弹飞舞、划开夜空、响彻四野。
天长当即安排女同志先行,民兵、交通队的同志依次殿后行动。
天长带着交通员们背上装满粮食的口袋和裤子最后离开了河山楼。此时,他发现小天福背着口袋也跟了出来,关切地问道:“天福,害怕吗,要不你就回家去吧,送粮的事你就别参与了。”
“不,我不怕,我有胳膊有腿的,别担心,保证不比你们走得慢!”说着,小天福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去了。“这孩子,是个抗战的好苗子!”天长不由自语道,转身命令全体人员跟上队伍不要掉队。
背粮的队伍出村行至樊山,黑地里冒起来一个人问道:“同志,你们后面还有没有背粮的?”天长一听耳熟,答言道:“你是大陈吧!”
大陈过来一看都是熟人,催促道:“天长,是你们啊,快走吧,周村据点里的大批鬼子已向这里扑过来啦!”他们正说着话呢,山下鬼子的枪声已和掩护部队接上火了,激烈的枪声中,不时还响起迫击炮、掷弹筒“轰”“轰”的爆炸。走在队伍前面的美樱子惊慌地喊叫起来,一颗炮弹呼啸而至,大陈大喊一声:“卧倒!”飞身上前把美樱子护到自己的身下。
位居深山中的广华医院。
这所医院的前身是***十七师的战地医院,三十多名医护人员大部分是从延安过来的,院长李雪蜻是个老八路。医院正在抢救为保护美樱子受伤的大陈。院里聚集着一**通员和战士。
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护士大声喊道:“手术急需输血,那位同志是AB血型。”
“护士同志,来,看看我们有没有合适的。”梁彤、张天长和交通员们噜起袖子抢着伸出了胳膊。
“院长,有血了,这位同志的血型符合要求,可以输血。”查验血型的护士看看天长,高兴地报告起来。李院长松了口气,AB血型,总算找到一个合格的献血者。
二个小时后,满头汗水显得十分疲惫的李院长和一位医生从手术室出来了,李院长抬眼看看围过来的交通员们平静地说道:“陈九汉同志不要紧了,身上的弹片取出来了,还好,没有伤到要害部位。不过,失血过多,还很虚弱,请大家就不要进去探视了,我代表他感谢大家的关心,也感谢刚才那位献血的张天长同志,有了你们真诚无私的帮助,陈九汉同志一定会康复的!”
美缨子愧疚地向黎玉桃提出了请求:“打扰了,我该回去了,在这里,我给大家增添了不少的麻烦!我已经对根据地有了清楚的看法,现在,我请求,把我送走吧,我要去做应该做的事。”
梁局长听取了玉桃和天长的工作汇报,特别是对美缨子的生活情况作了详细的了解后,满意地说道:“美缨子事件影响很大,据各地收集到的情况表明,日寇正在四处加紧寻找,连维持会都全部动员起来,希望有人能与八路军取得联系,送回这个日本女子。我来的时候已和军区领导交换了意见,军区领导认为美缨子在根据地的去留问题由她本人决定,如想回去,我们也决不阻拦她的自由。但是,借这个机会,我们要争取交换回来一个人。”
“谁呀?”天长听他话音沉重忍不住问道。
“卢黑贵同志,他在掩护总部机关的战斗中被俘了。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呀,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就和鬼子肉搏,硬是掩护着总部领导撤离了险区,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来。不过,这事需要向美缨子讲明白,让她自愿地配合此次行动。”
“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知道该怎么做。”黎玉桃自告奋勇地揽走了这项任务。
天色已晚,一盏油灯仍在屋里跳动着。兰花正在织布机上忙碌着,她脚踩着两个踏板带动着百多条细线上下飞舞,手中操纵的拉绳把棉线梭子击打得在线网中穿来穿去,伴随着“圪塔”“圪塔”的节奏声,织出的土布紧紧密密地流淌在织布机尾上。
岳玫看看织出的土布,高兴地说道:“兰花嫂,你织得布真好,可以到军区被服厂当技术指导呢!”“行了,别抬举我了,我这手艺在家行,摆到台面上就差远了。”兰花心里仍惦记着猴子把梁彤衣服撕扯烂的事,为这事她特意回了一趟石义村,把一床棉被里的棉花全掏来了。弹一弹,纺一纺,就能织成布,总不能让梁彤没衣服换吧,女人就是细心。
美缨子一旁看着有趣也想学学织布,兰花看她比划着要上机试试,开口道:“想学织布呀,来吧,坐好了试试。”这一段时间,她和岳玫慢慢地喜欢上了这个日本姑娘,心地善良,待人热诚,特别是在抢运粮食的行动中,表现得非常勇敢。再说,人家是来咱根据地参观来了,是来了解这场战争真相的,是个好日本人。
美缨子坐在织布机上拉开了架势,手拉脚踩就是协调不起来,兰花急得手把手教上了。这一下热闹啦,一个笨手笨脚、一个语言不通,岳玫看着心急,放下孩子也来指点上了,正热闹得不可开交呢,黎玉桃来了。
“我的妈呀,大教官来了,你来带带这个洋徒弟吧!”岳玫如释重负地说道。
“教手艺要教要点,光让模仿是不行的,你们看我的。”黎玉桃把衣袖一挽给美缨子作开了示范:“注意我的前后顺序,看,这两条腿要控制上下两层经线,踩下去的力量要均匀,看好了,每一脚都要踩到底,不能停顿。对,这样才能拉开纱线的空当。看上面,手中的拉绳击打梭子时要干脆有力,让它飞过去,再飞回来。对了,梭板击打的力量同样要均衡,关键在手控制的力量,这样织出来的布才会平整结实好看。”
美缨子再次坐到织布机头上,按照刚学的织布要领动了起来,果然有了进步,梭子有规律的“圪塔、圪塔”穿梭起来,粗白的棉布一寸一寸延伸出来。美缨子***着自己织出来的布高兴地笑了起来,这是她来到蟒河之后从未有过的笑颜。
“玉桃姐姐,这布是给八路军做军服的吗?”初次当上织女的美樱子问道。
“是的,我们的领袖毛主席在延安号召八路军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人人开荒种地,个个纺棉织布。为的就是减轻根据地老百姓的负担,赢得民众的拥护和支持。抢运粮食的行动,你也亲眼看到了八路军和老百姓的鱼水之情,有了这样支持和帮助,根据地就能打破敌人的封锁和围困。同样,我们也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和帮助。”黎玉桃含着希望的神情拉起美缨子的手说道。
“我,我也能给你们帮助吗!”美缨子睁大了眼睛。
获泽城外的丈岭旁,两顶军用帐篷扎在那里,六个日本士兵分别在旁边警戒着。天苍少佐坐在帐外手拄指挥刀,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大道。
来了,远远一辆马车缓缓驰来,车前车后分别站立着两名威武的八路军战士。快到帐篷前时,车把式一声吆喝,红鬃马打个响鼻站住,四个战士齐齐跃下,端起枪来警惕地围在车旁。蓝色车棚帘子打开,头戴八路军帽,身着军装腰扎武装带,绑腿扎得整整齐齐的天长跳下马车。
天苍一郎缓缓站起来仔细向对方看过去,嗯!是二郎,正是自己寻找的那个冤家对头张天长。他果然在乱石岗的火炮中没有被炸死!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作为八路军的代表来了。他的脸很快抽搐了一下,低声吐了句“巴嘎”,然后不动声色地自我介绍道:“天苍一郎,大日本皇军获泽驻军少佐。”
“我,张天长,土生土长的获泽人,一名光荣的八路军战士。”
嗯!对面的天长怎么会这样回答。据送信的李会长说,八路军会派一名高级官员参加今天的交换仪式!怎么会……不想这个问题了,重要的是赶快实施谈判!
“天长先生,”天苍一郎第一次公开认可并称呼上了张天长,“你,既然来了,请问,美缨子小姐带到了吗?”
“天苍少佐,我也请问,我们的战士卢黑贵在哪里?”天长不卑不亢地说道。
天苍一郎举起手来挥了挥,一顶帐篷帐门打开,两个伪军从里面抬出了不能动弹的黑贵,看那样子就知道受到了鬼子的毒打和折磨。黑贵抬起头,喊了声:“天长!”
一郎把手一按,担架停在了原地,他盯着天长说:“该你了……”
此时,一身便装的黎玉桃、身穿洁净邮递员服装的美缨子跳下马车,手牵手缓缓地走过来,站到了一郎的对面。
“过来,快过来,美缨子!”天苍看见她停住步子,催促起来。
“不,天苍君,你先让那位八路军伤员上了马车,一定要先让他上车!我才会过去的!”美缨子固执地说。
天苍一郎睁大了眼睛,好像突然不认识似的,这位曾在手心里划刀见血的美缨子要干什么呢?看着对面的美缨子露出了那股敢作敢为的神情,他无奈地把手一挥,让伪军把黑贵送上了马车。
黎玉桃拉着美缨子向前走了一步:“天苍少佐,我郑重申明,美缨子作为贵国的一名邮递员,有幸到我们的根据地作了一次访问。她是一名和平的使者,是和侵略者有着本质不同的日本人,因而,她得到了我们的尊重,并且毫发无损地站在你的面前。现在,我们尊重她自己的选择,让这位和平的使者继续行使自己的使命!”
美缨子向天长和黎玉桃鞠躬道别:“谢谢,谢谢,希望你们对我的照顾,希望,有机会再见!”
见美缨子走回到自己的身边,一郎心里这才舒了口气。上峰一天三遍地命令找寻,为这事,都快把本野逼疯了,他为此失误也被军部严厉指责,要求尽快寻找回来,否则军法难逃。今天,美缨子终于找回来了,心里自然轻松不少。他向天长、玉桃微微叩首以示谢意,并试探地问道:“天长先生,你的夫人可好!”
“谢谢,她现在很好,我们夫妻二人能与你多次相会,注定了你我之间有着断不了的机缘,借此机会我想奉劝天苍君几句。得人心者,才能得天下,你是非常明白这个道理的,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与人民为敌,与整个中国、亚洲人民为敌,得到天下了吗?你来自中国的满洲,是中国人生养了你!当你举起刀枪把自己的祖国母亲置于战争的对立面时,我不知道你的良心何在!一个得不到人心的国家,一个没有良心和正义感的军人,一个忘记了自己母亲的人,注定要在这场与人民为敌的侵略战争中走向失败!作为一名军人,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走狗,也希望今后不要在战场上再见到你。”
天长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番话,心里感到非常的畅快,和这个日本军官打交道的憋屈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不说,还痛痛快快地当着这个魔头,遣责了这场不义的侵略战争。
天苍一郎感到脸上发烧,心头抽紧,两只手不自然地握紧起来。见天长准备转身离去,他突然提高嗓门说道:“等一等,二郎,不,天长先生。”
天长沉着地转过身子,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我能和你再丝毛务一次吗?这里可不是战场。”一郎说着比划了一个比武的姿势。嗯!
对面的天长陷入了沉思,丝毛务曾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屈辱记忆……
“可以,咱就和你丝毛务一次!”天长很干脆地答应了,他把军装扣子一一解开,露出了自己里面的粗布小白褂,随手脱掉外衣,再摘下帽子交给玉桃。黎玉桃眉头一皱,眼睛顾盼之间流露出了询问、担心的神色。临行前,对交换人员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所有的变化,都作了设想,就是没有想到会冒出这么一出:两军阵前,敌我主将相互叫阵打擂的场面!
“别紧张,看我的。”十八岁的天长伸出结实的胳膊挥了挥,显示出自己的青春活力、无畏斗志。天苍一郎提出丝毛务,自己正好放手搏一搏。自上次跑出鬼子窝后,他一直没有忘记对方留给自己的耻辱,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与这名宿敌再比高低!现在机会来了,丝毛务的挑战就在眼前,这不正中自己的下怀吗!天长热血澎湃、神情昂奋,浑身的筋骨嘎嘎作响,就像一头憋闷许久的猛虎吼叫着、腾跃着、威风凛凛地来到期盼已久的旷野之中!他要借机试试陈九汉传授的四十八般制敌武艺。
一年多未见,天苍一郎显得沧桑多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寝食难安,战地慰问活动是他一手策划的,美缨子的走失给日军带了严重的政治影响,所有的责难都压向了他。此时,美缨子回来了,本应感到轻松了,可眼前这位居然成为八路军代表的天长让他感到浑身的不舒服,一个曾被自己训斥的山里娃竟然如此傲气,以教训的口吻向他说出一堆谁都不敢说的话!丝毛务,只有丝毛务才能解心头之怒,才能让这个过去被自己驱使的毛头小伙子低下头来。他恼怒地扔了军衣露出白衬衣,那张长脸扭曲起来,嘴唇磨动、牙齿错动、连舌头都翻卷着、滚动着,一种希企撕烂对方,品尝快感的***正在其身上膨胀起来!他那双细细的眼睛如同审视猎物似的扫向对方。
多少次了,凡是和他丝毛务的对手,碰见他的目光,都会躲让、卑恭,可今天他触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两道毫不示弱的目光像利箭直逼心窝!这不是简单的肉体相搏,这是在用心发起了应战!双方对峙着,紧绷的空气让在场的人不由地揪紧了心。天长率先发起了进攻,以前每次摔跤他总是采取守势,等待着天苍一郎出手,这次,他主动出击了,“对面是敌人,不是对手!”这是大陈、陈九汉说的。
天长身子向前一探,两手一挺,似铁爪逼近敌人胸脯。天苍心里有数,一抬胳膊架住逼近的双手,手腕急翻十指如鹰爪抓出,此招意在毁伤对方的手臂,手臂被击,岂不战力大降。他想错了,此时的天长已不是从前的二郎,只见那双臂突然回收,身体随着右腿的移动侧身闪过,双手再度推出转而击向其左面空档,“崩”的一声把他击的倒退几个趔趄。天苍一愣,嗯,对方从哪学到此招,出手竟然如此之快,步子一退小心地寻找起进攻的机会。
一旁观看的玉桃和美缨子瞪大了眼睛,紧张地注视着这场激烈的争斗,士兵们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天苍身影左右晃动之间,利用其身高优势,右手突起斜刺里向天长颈部劈来,试图以这招惯用的制胜招术击倒对手……吃过这招苦头的天长不闪反进、身子晃动间不等那手掌劈下,自己的拳头已向对方露出来的右肋击去。天苍一看有点着慌,对方招招不离自己左右空挡,急撤步避让。此时,天长已疾风般贴近身前大喊了一声:“你给我过来吧”一伸手抱住了敌手腰部,天苍慌忙之中也抱紧对手扭摔起来。转眼间,这方双臂似铁,恨不能力拔垂柳;那方双脚扎地,巴不得入地三尺;你来我往、尘土飞扬,双腿缠斗、四臂较劲。激烈的丝毛务中,天苍“呼哧、呼哧”瞪大了双眼,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天长立稳下盘,无论眼前这个敌手如何摔打,两只腿脚总是稳稳落在地上,眼见敌手脚步慌乱,他想起在场地上抱抡石碾子的招法,暗鼓气间猛一使劲抱起了对方,借助对手偏失的重心向外一撒手,“嗖”的一声,把那天苍一郎给摔了出去。
冷不防被天长抱离地面失去立足点,天苍纵有再大的本领也无法使上,两手乱摸乱抓之间,已“扑通”一声跌在尘埃。他怅然的抬头看着对面站立的天长:难道,自己真得被摔倒了?摔倒自己的就是对面的这个山民小子!
天长摸摸自己的脸,刚才好像被啥东西击打了一下,还挺疼痛。低头一看有串闪烁着银光的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天苍一郎的贴身之物——精美的观世音佛像,长长的银色链子在打斗中已挣断开来,这可是一郎爱不释手、时时搽试的心爱之物。他伸手拣起来,吹吹上面的灰尘,走向前去递给了仍坐在地上的天苍,一语双关地说道:“你不小心,失去了她和大地的庇护。”
天苍一郎狐疑地接过了自己的信物,突然觉得像被一桶凉水兜头浇下,直谅到了心间!他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挥挥手说:“索嘎,一场羞愧的丝毛务!你赢了,走吧。”帐房内和不远的山后埋伏着皇军的突击队,以备必要时一网打尽眼前的八路军,然而他终究没有发出动手的信号。
天长和玉桃转身登上马车,充当车夫的崔文印鞭子一挥,撩起一声炸响,四名战士一跃而起,占据马车四周,雄健的红鬃马四蹄翻飞似箭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