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菜花蛇”焦侯陪着蚂蟥队长前来祝寿。
眼前的焦府大门洞开,乡丁们一个个倒毙地上,整个院落失去了往日的威风。踏进寿堂,焦万财及焦寿已是“寿终正寝”。小心地提起那张布告一看,更让他不寒而栗:“……正告屈膝求荣,甘心让日本鬼子驱使的汉奸走狗,如不悬崖勒马,继续出卖国家利益,与民族为敌,焦万财就是你们的下场!”
蚂蟥队长目睹此景此情,哇哇吼叫一通,命令士兵四处搜索乱放一通枪后,退回了五岳庙。
回到城里,焦侯垂头丧气地来到本野大佐面前:“太君,不得了啦!大冶镇出现大股八路军,可怜我的老爹和兄弟都被**宣判了,乡保安队也完啦。太君,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本野一听大为吃惊,扶正眼镜,伸长了胖脖子:“你说什么!八路军出现在大冶乡,不可能!不可能!皇军正在围剿消灭太行山、中条山里残余的八路军,这股八路军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在本野的征战记忆里,山西驻军第一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派他率军攻占获泽城时,除了有股流窜此地的东北军略作抵抗外,再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抗日武装,那些躲进深山老林苟延残喘的阎、蒋残余队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眼下,**领导的八路军竟然冲破重重封锁,从太行山跃入太岳南部直插晋豫交界,好似一柄锋利的长剑指向获泽防御网的锁合之处,直指他的后背,怎不寒意逼人!
大冶镇锄奸行动为八路军南下支队打击日寇拉开了前奏。
为打破日军企图巩固山西统治的“第二驻晋”大扫荡,太岳部队按照八路军总部部署成功地进入中条山后,继续向太岳以南的敌占区进击,以开辟晋豫边区联手抗日的新局面。军区唐东十七团的两个主力营、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特务连组成八百余人的南下支队,星夜渡过沁河,以急行军的速度掠过大冶,顺道除掉为日寇充当耳目的汉奸焦万财,扯开敌人的联防网后,支队直逼紧靠晋豫边界的独泉村。
独泉村落座于获泽最南端的深山之中,一条青石铺成的大道翻越崇山峻岭直下济源,成为接连山西、河南两省的重要关卡之地。此地地势险要,历朝历代均在此设立团防、铺兵和驿站,紧紧控制着两省的经济流通、人员往来。日军攻占获泽后,阎锡山任命的获泽县长——人称东府县衙的谢之从逃命似地躲到了这里。他深知这处关卡的重要性,费尽心机笼络靳福忠、李正德两个民团盘踞此地,不择手段地吸食当地百姓血汗,盘剥过路行人钱财,还丧心病狂地把当地农户的当家人关押到山寨岭上充当“肉票”,勒令其家人不断地送钱送财送粮食,成为占山为王横行一方的土匪。
独泉村外,常松林老汉与南下支队**获泽特派员、原获泽牺盟会会长,自己的老上级杨良取得了联系。原来,松林同志曾秘密担任过获泽**农委委员一职,在阎系顽军大开杀戒向**领导的“牺盟会”“抗日决死纵队”发起罪恶的“十二月政变”中,他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只得躲到深山里面潜伏下来。为遮人耳目,他到处要饭,时时关注着时局的变化,盼望着重新找到组织。大凹村血案现场,他发现了先期过来的梁彤同志,并由此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特派员杨良扶住身体瘦弱的松林十分感慨地说:“老常,三年多了,难得你还能坚持下来,你可受苦了。”
松林两行热泪地说道:“杨会长,我一直在盼着你们快点回来呀,许多同志都被反动顽军杀害了,我心不甘啊,难道抗日也有罪吗!你知道吗,狗县长谢之从占领的山寨岭上就关押着我们的三个同志呢!”
“老常,你放心,这次八路军南下支队过来,一来是打击日本鬼子,开辟晋豫抗日根据地,二来就是要恢复咱们的党组织。一定会把同志们救出来!现在,咱先去给支队首长提供一下独泉周围的敌情,以便部队展开行动。”
南下支队队长陈康详细听取了松林反映的当地敌情后,决定为了争取和团结一切抗日力量,支队先礼后兵、规劝对方以民族利益为重,与八路军携起手来共同抗日。常松林老汉当场主动请缨,以当地人的身份前往送信。
土皇上谢之从自躲进深山后,满以为这里远离日军,有土围子和数百民团保护自己,竟恬不知耻继续打着获泽县政府的旗号苟延残喘,做着土皇上的美梦。此时,听说八路军回来了,不由地胆怯起来!难道**、八路军专程到此清算十二月政变的血债来了,想想自己曾做过的一笔笔坏事,那可是一笔笔血债啊!正想着下一步怎么办时,有兵士进来报告:老百姓上山送信来了。
看过常老汉递过来的信,他松了口气,八路军非常大度地提出了:“按照国共合作抗日之大计,以民族利益为重,不计前嫌,双方联手,共同抗日”的要求。搞了半天,他八路军还有求于我,谢之从当即腰挺直了,神色也骄狂起来了,大言不惭地说道:“一帮共党流匪,不来拜我,认我国民县政府,反倒让我带着武器听他们的指挥,这不是犯上作乱嘛,不行!眼里还有没有阎会长的尊严啦!没有阎会长的开恩,他八路军能进入山西吗!老头子,告诉那个啥南下支队,干紧离开此地,否则别怪我机枪伺候。”
松林老汉朗声回言道:“县长大人,一失足成千古恨,你可要掂量好了,现在连老百姓都知道抗日是民族大义所在,两军合作共同抗日那是得人心的好事啊!”
“嗨嗨,一个糟老头也给我讲啥民族大义,我看你是**吧!副官,鞭子侍候,给我把他打下山去。”谢之从吼叫起来。
眼见民团把机枪架到高高的寨上岭和龙洞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抗日的南下支队,红军出身作战勇猛的陈康支队长怒火中烧!眼下日寇猖獗,急盼咱华夏儿女团结起来共同奋战,大山之中竟然也躲藏着如此不明民族大义、顽固不化的败类,胆敢阻拦晋豫边根据地的抗日行动。他一声令下:凌晨五时,部队兵分两路打响战斗。
二营突入村内把李大队民团包围在院落之内,战士们搭起人梯,翻墙入院,挥起大刀呐喊着杀向敌人,生俘了藏身床下的顽军头目李正德。一营在迫击炮的掩护下,兵分四路攻上高高的寨上岭和龙洞坡,杀的顽军匪徒哭爹叫娘,顽固不化的东府县长谢之从见势头不好,逃跑之中命丧枪弹之下。
松林老汉领着战士们冲进后寨,把顽军抓上山来充当“肉票”的二十几户当家人全部解救出来。曾任获泽县农会主席的刘晋民,工人自卫队队长的李高山,还有通讯员王明理都被解救出来。乡亲们闻讯奔走相告,家家户户高兴地把八路军战士拉到家中,熬上热腾腾的软米、小豆、虹豆、绿豆加柿饼的五豆甜饭热情招待,庆贺深山老林终于拨云见晴天。
八路军南下支队迅速消灭了“东府”顽敌后,十七团继续向南向西扩展,对同样顽固不化阻拦抗日行动,人称西府的蒋系县长马博民余部展开围剿。部队接连夺取对桥、杏树圪堆、西交、柏底头八个村庄,把这股顽军堵击歼灭在险峻的鳌背山下。南下支队趁热打铁,对远离获泽城的鬼子据点连续实施打击,清除了一批死心塌地的汉奸,恢复了获泽地区的党组织,形成了抗日斗争的新局面。
面对如此惊人的变化,本野火烧屁股地急报驻晋日军本部:“晋豫交界之南部空白山区出现大股八路军,极大地危及着皇军对华作战,危及皇军对山西的占领,危及对太行山八路军余部的进击,急需调集重兵再次扫荡清剿!”
回到警备队的“菜花蛇”想起为吃独食,连夜派人以转送名义偷回城里的岳玫姑娘来。他向跟在身旁的疤条班长命令道:“去,把那八路军的娘么给我带到后街来,我要让她给我好好补偿补偿!”后街那处挂着红灯笼的深宅大院,正是“菜花蛇”胡作非为的“天堂”场所。
疤条班长屁颠屁颠地从警备队带出岳玫送往后街,行至大街正碰上天苍一郎少佐检查城内防务。天苍骑在马上看见几个黑狗推攘的女人面熟,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太君,她是八路军的娘么,是我们焦警长亲手抓到的。”疤条班长忙点头哈腰地报功。
“巴嘎,抓到八路为什么不报告!”
“这、这、这正要送到你哪里去呢。”疤条班长脑袋转的还算快。
“带回去,等待审问。”天苍一声令下,岳玫被转押到城防指挥部。天苍自从中条山扫荡回来后,被本野任命为城防司令,正在全力打造获泽城区的防御系统。
寂静的夜晚,居室内燃起一柱清香,留声机传出缓缓的日本歌谣。门轻轻拉开了,两个士兵把岳玫带了进来,席地而坐的天苍抬头看了看、挥挥手,两个兵士退了出去。
“请坐,天长媳妇”天苍向对面的坐垫一摆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岳玫吓了一跳,糟了,这日本鬼子认识我呀。
“怎么,不认识我了,还记得咱们在石柱峰的见面吗,要说也是熟人了。天长是我的小弟弟,我叫他二郎,你可以称呼我一郎君。中日亲善,亲善,懂吗!你听,有这美妙的音乐做伴,你我和睦相处,相互交谈,多好啊。”天苍慢条斯理地叙说起来。
岳玫自从被焦狗子抓起来后,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一会怕不小心被狗咬了,一会又怕被蛇缠住手脚任其啃噬,哪料想,此时又落在生死难料的鬼子窝,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她斜眼看去果然是那个在石柱峰下见过的高个鬼子,特别是那双审视过她的小眼睛,让她记忆犹深。只是,眼前的天苍身穿和服面露和善神态,那双小眼睛也眯成了一道缝,在香气、乐声的环绕中,满屋子弥漫着温情诗意的氛围。岳玫紧绷着的神经不由地放松起来,像雪遇到炉子暖暖地融化起来。她真想好好躺下睡上一觉再说。
天苍端详着站在窗户前仍穿着男装的岳玫,俊俏的脸上带着淡漠的表情,两只紧扣着的手分明掩饰着心中的不安,特别是那一双亮丽的大眼睛多像自己的韩姑呀,他很想尽快解除掉她心理的戒备,也许,通过这个姑娘还能找到自己的试验品——天长呢。
“你和我能够交谈,懂吗?谈谈生活,谈谈你的家,谈谈感兴趣的事情,也可以谈谈你的天长。”天苍试探地说道。
岳玫抬起眼来,她看不懂眼前这鬼子想干什么,她想闭上眼睛不予理睬,可冷不丁又看见墙上挂着的长刀、手枪,眼前冒出了老族长、瞎二婶、小须姑娘被害的惨像,不由地又瞪大眼睛,心想“闹不好,这是个笑面虎,别看他中国话说得挺利索,不定摆得是啥迷魂阵呢!那天,焦狗子谈论日本人捉拿要犯天长的事,准是跟眼前这个东洋鬼子有关!”想到这里,刚刚放松的神情再度警惕起来。她缓缓开口道:“你、我能谈啥呀!日本的啥亲善我不懂!你们来了,我们失去了生活,能谈啥呀。我只知道乡亲们是被你们杀死的,我的姐妹是被你们害死的!”
“不,这是误会,大日本皇军是不随便杀人的,那些该死的都是与皇军作对的暴徒、魔鬼!是他们在自寻死路,你和我是可以亲善的,懂吗。”
“不懂,难道瞎了眼睛的女人,是暴徒?难道,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是魔鬼?我的村民都是与世无争的老百姓,是见了你们这些扛枪持刀的,都要小心避让的草民。要说魔鬼、暴徒,你们才是。让我和你们亲善、交谈,能行吗!中国有一出大戏——杨家将,你知道吗,那就是中国人对你们这些外夷敌寇的血性。”岳玫说开话了,也许是一种潜意识,对了,夫君不怕鬼子,我也不怕!
“嗯,你会唱戏?会唱杨家将,那就给我唱一段吧。”天苍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交流的话题。
眼前的女子眼神变亮,神色胆大起来:
“校场上来了咱杨家将,
众儿郎与将士同仇敌撼,
辽国侵咱大宋朝,
万里江山岂容染指……”
岳玫开口唱起了铿锵有力的上党梆子“杨家将”,唱得是那么自如、流畅、激愤、大气,豁然间给这阴沉的大院洋溢起一股正义之气。一曲唱罢,满院子、满屋子都沉浸在抗敌杀寇的气氛之中。
天苍意识到自己——错了,一番交谈并未与岳玫取得任何沟通,对方根本就没有把他说的话当回事,无奈之下挥手让她走了,临出门让士兵给她带上一套女士衣装。
回到监室的岳玫没理会那套衣物,意犹未尽又唱起了戏曲“佘赛花”的段子:草青青,赛绿毡,千顷沃土变荒原,飞马射箭登雁山,春guang虽好人寡欢。烽火连年燃,睹乱世,佘赛花暗暗立誓愿,练刀枪,为国终将身躯捐……岳玫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时才的担忧、恐惧不但一扫而光,还尽情地宣泄了一番抗日杀敌的抱负。
天亮了,那个中年人又来送饭了。只见他从篮子里端出吃喝后,压低嗓音说道:“姑娘,你真行,竟敢在鬼子司令部唱大戏,唱杨家将,唱得真好!”看姑娘笑了笑,他又问道:“你名字叫啥,家是哪里的?”
“我家石义村的,叫岳玫。”
“石义村,你认识天长吗?”
“他是我男人呀,你见过他!”
“哎,巧了,上月的这个时候,天长也被关押在这里的。”
“是吗,那他后来去了哪里了?”
“不准说话,快出去!”门口站岗的喝斥起来。
“姑娘,我姓苗,回头咱再说。”中年人低声叮嘱道,转身走了。
岳玫心里顿时充满了希望。但愿这位善眉善眼的苗大哥能把讯息给传出去。
听说岳玫被天苍少佐给带走了,“菜花蛇”气的狠狠扇了疤条班长几个大巴掌,大骂道“你他妈的真会办事,到手的美女居然沾不上,让别人给抢跑了。快去,再给我打听打听消息去,要不回来人,我一枪崩了你。”
疤条与日军城防指挥部的便衣队费利队长关系不错,这费队长体形似梨,人送外号肥梨。疤条好容易找见这位大哥,拉到大街上的醉仙居二楼吃喝起来。
“大哥,昨黑夜带进司令部的女八路怎么样了?”疤条端起酒杯敬了过去。
“问这干嘛。”肥梨仍自顾自地张开大嘴吃着酒菜。
“哎呀,我们那位警备队长被那女人迷住了,心急的像个红屁股猴。妈的,太君把人带走了,他倒拿我问罪。”
“‘菜花蛇’那还是个东西!兄弟,别跟他干了,到我这里来吧。”肥梨与“菜花蛇”一贯不合,借此骂了起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要不是看他以前帮我教训过债主,我早离开了。”疤条恨恨地也喝了口酒。
“不看你兄弟的面,我才不说呢。你猜太君对那女人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打了一顿?睡了一觉?”
“笨得要死,作个夜晚太君听她唱戏呢!知道么,今个又让收拾干净房子,铺盖齐全满招待呢,”
“哎呀,这太君不是要娶她吧!”疤条听肥梨这么一讲,不由地惊叹上了。
“醉仙居”进来一个头戴草帽的人,是长腿孙喜子。他挑了个桌子坐了下来。
跑堂的小强子看见来客,忙招呼着:“客官来了,吃点啥?”
“先给来碗茶,歇息一会再说。”
话音刚落,门帘掀起又进来一人,强子一看认识:“哟,干爹来啦,有事吗?”
“噢、见个人,你忙去吧。”他抬眼扫了扫四周,径直走向孙喜子的座旁。这干爹正是邮局做饭的苗大哥。
“福成大哥,打听个事,有个名叫岳玫的姑娘是不是被抓进了城?”喜子低声问道。
“石义村人、天长的媳妇。”
“对呀,在啥地方?”
“就在我哪里。”福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倒给了喜子。
“有人托我来城里找熟人打听打听情况,要在你那里,咱就更好说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好吗。”喜子、福成前后脚离开了醉仙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