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还小,你不懂……”
“哈哈哈……“
听着仿佛是在家中糊弄孩童的话语,老伙计们纷纷畅快的笑出了声。
年轻伙计红了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取笑,硬着脖子强词夺理道:“难道不是吗?这鬼地方能做什么买卖?”
伙计们见年轻伙计恼了,便收敛了笑意,搭着他肩膀的伙计问道:“你觉得莫总管的佩剑如何?”
“精品!”年轻伙计不假思索,赞叹道,“莫总管的佩剑我认得,虽然剑的模样是咱们城里最普通的那种青衫剑,可质量却是剑中精品。”
“你知道就好,莫总管的佩剑就是这村里的铁匠打造的,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大冷天的我们还来这里喝北风了吧。”
“你不会诓我吧?”年轻伙计不敢相信。
“嘿嘿……这村里可不单单铁匠厉害,还有一名木匠,那造出来的木器,啧啧……”一名嘴里叼着一杆烟管的老伙计讥笑道:“咱们浮动山城里那些木匠一个个眼高于顶,造出来的木器玩意还不如这村里的木匠精致。”
“只可惜……”老伙计叹息道:“那木匠太懒了,一个月里都没干几天木工,那些上好的木器全让别的商队抢了去。”
“哼,那是莫总管不与他们争。“一名伙计冷声道:”若是要争起来,莫总管只需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全得喝北风去,他们还敢跟莫总管动刀子不成?”
那名伙计拿起酒囊,灌了一大口酒,皱着眉道:“不过,我也是不晓得莫总管是怎么想的,莫总管收铁器为什么开那么高的价,别的商会又不敢跟我们抢这生意,也不知莫总管是吃了回扣还是……”
话还没说完,一杆烟管就敲在肩上,打断了那名伙计的话,老伙计有些生气,斥责道:“嚼什么舌根,别人第一次跟商队出来,胡乱说话就算了,你也是第一次出来吗?跟着莫总管这么久,他的为人你不知道吗?按你的意思,是要莫总管一个前途无量的修士,像个地痞流氓一样夺人生意吗?”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老伙计板着脸,吸了口烟道:“我跟你说,莫总管这么好的主子,能跟着他是我们的福气,你还挑三拣四,你去跟别的主子试试?”
“抱歉抱歉,是我乱说话,我自罚,自罚……”
那名伙计也不做作,拿起酒囊,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很快,酒囊就空了。
那伙计打了个酒嗝,一脸满足,背靠着货车,望着河对岸远处一座山丘上站着的人影,想着刚才自己的胡话,傻笑着挠了挠头。
……
那座山丘上,一道人影负手而立,青衣布鞋,腰间配着一柄剑,一肩黑发用一缕白布条捆着,布条迎风而动,目光望向山下,那里,书伢儿正朝这而来。
书伢儿很快便来到了那人跟前,兴奋地喊道:“莫文剑叔叔!”
莫叔叔牵着书伢儿的手,转身指着山坡下一块大石头说道:“来,这里风大,我们去那儿聊。”
“好!”
石头下,两人并肩坐着,躲避着寒风,书伢儿随手拔了根草茎,叼在嘴里。
“书伢儿,以后这么冷的天就别来山上找我了,在家中等我就可以了。”说话间,莫文剑趁书伢儿不注意,拔掉了那根被叼在嘴里的草茎。
“莫叔叔,以后别叫我书伢儿了。”书伢儿站起来,说道:“我现在有名字了!叫无乡,闻人无乡!”
“闻人无乡是吗……”莫文剑眼神飘忽悠远,咀嚼着轻声说道,他咀嚼这句话的时间有点久,像是在用牙齿慢慢研磨嘴里嚼碎的青豆。
“还有你看,这是父亲送我的礼物!“书伢儿那背着的剑移到胸前,双手握住。
“哦?“莫文剑来了兴致,观摩了一会那口剑,说道:”这口剑叫青衫剑,跟我的佩剑是一样的,这可是你父亲最得意的手艺啊,青衫大人竟然肯把它送给书伢儿当礼物……“
“青衫剑?青衫不是我父亲的名字吗?嗯,父亲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剑,那肯定是好剑!“书伢儿低头嘀咕着,然后故作生气道:”莫叔叔,别再叫我书伢儿了,我姓闻人,叫无乡。“
莫文剑赶忙轻声道:“好好好……别生气……莫叔叔以后都不叫你书伢儿了,叫你闻人无乡好不好?啊?“
“闻人?”书伢儿心中念道,没有搭理莫文剑,旁若无人地想着事情,目光闪烁,有些焦急,仿佛自己遗忘了什么关键的事情,却又迟迟想不起来。
一阵疾风刮过山丘,书伢儿眯眼侧身躲着寒风,忽然,脑中似是有一道灵光闪过,又似是冰封的山谷里的冰雪突然化开,响起空灵而悠远的潺潺水声。
浮动山城的第一秀才不就是姓闻人吗?
书伢儿想着,昔日心中的种种猜疑,在脑海中浮现,电光火石般地碰撞着,直指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莫叔叔,你快告诉我,我父亲!闻人青衫!我父亲就是浮动山城的第一秀才是不是?是不是……”书伢儿十分激动,声音颤抖着问道。
莫文剑脸色一变,一张口刚想说话,又想起了什么,神色恢复如常,微笑道:“这个问题你得亲自去问你父亲,青衫大人交代过我,不能向你透露关于他的过往,将来你自会知晓一切。”
“到底是不是嘛,莫叔叔你快告诉我吧……”书伢儿扯着莫文剑的衣袖,焦急道。
“你心中不是早就有了答案了吗?又何必问我……你父亲交代过,不能说……过几年青衫大人自会跟你言明一切,不过现在嘛,就像是你父亲说的那样,只要我不说他不说,你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嘿嘿……”莫文剑嘿嘿一笑,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莫叔叔怎么也跟父亲一样!就知道敷衍我!”书伢儿大声喊道,哼了一声,跑到山丘上,背对着莫文剑站着,肩膀起起伏伏。
“青衫大人交代过,要提防少爷诈我,不能轻易说漏了嘴。”
莫文剑心里暗想,不过,看着书伢儿的样子,他也摸不准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皱起了眉头,有些头疼起来。
“算了,我还是先去安慰小少爷吧……”莫文剑缓步走向书伢儿。
书伢儿站在丘上生着闷气,嘴里嘀嘀咕咕的,低着头,把脚下的一块块碎石踢下山。
脚边的碎石踢完了,书伢儿气却还没消,目光在周遭巡视了一圈,发现一块大小适中的碎石,走了过去,奋力一踢,碎石滚下山去老远。
书伢儿目光随着碎石滚动,碎石越滚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视野里,目光前移,他看见了青埂村,村上笼着许多烟。
在山上,视野里的事物显得格外渺小,村里的一座座房屋看着像是一块块碎石,那么,青埂村便是一堆被玩耍的孩童摆弄出来的,企图用来困住蚂蚁的碎石阵,人在石缝间来回走动,在山上看村里的人,就像在地里看蚂蚁一样,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在移动。
书伢儿看了一会,心里感觉不对劲,视野中的村子较之平时显得很是古怪。
村里冒出来的烟很浓,也很黑,不像是炊烟,烟冒出的位置也不对,像是屋子起了火,平日里看惯了的黑点也比平时大得多,移动的速度也快得多,而且黑点上还不时亮起细微的红光,那些黑点经过的屋子渐渐冒起烟。
一股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书伢儿,这时,莫文剑刚好走到丘上,看见书伢儿浑身颤抖,不明所以,疑惑着一眼望向青埂村。
这一眼,让莫文剑顿时脸色大变,他看清了那些不时亮着红光的黑点是什么,所以二话不说,一手将书伢儿抱起,扛在肩上,转身纵身一跳,跃起丈许高,划开刺骨寒风朝着山下俯冲而去。
一跃便是数十丈,十来个跳跃后,两人已然到达山下,再过百丈便是商队休整的地方,莫文剑不做停歇,如同被天上猎鹰追赶的慌乱急迫的野兔,极速奔向商队,肩上的书伢儿哭喊着什么,声音却被因为急速奔逃而呼啸的寒风淹没。
片刻后,莫文剑奔至商队十丈外,这才放缓速度,朝商队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心悸。
“纳托炎龙骑来犯!快逃!弃货上马!逃命要紧!快!“
除了那名年轻的伙计,所有人纷纷脸色大变,年轻伙计不知道炎龙骑是什么,但他能感受到了寒风中骤变的气氛,恐惧是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情绪,所以他看着疾奔而来的莫总管,也莫名地恐惧起来。
莫文剑一跃十丈,来到因为恐惧而有些呆滞的年轻伙计面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莫文剑挥剑割断绑住货物的绳索,猛然用力,一把推倒货物,把肩上的书伢儿扛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一鞭狠狠抽在马上,绝尘而去。
眨眼之间,桥边只剩一堆货物,十几匹马驮着人在道上极速奔逃,寒风呼啸,尘土飞扬,留下一句声嘶力竭的哭喊。
“爹……“
桥下,那一河静水依旧不动声响的缓缓流淌,水里印着红光,山的那边,大火焚天。
桥边,弥漫一股令人鼻酸的气息,寒风吹过桥栏,似在呜咽。
闻人无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