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三年?冬。
“咚——”,一声长长的敲钟响回荡在浓密的雾中,这音声着实是被无数的雾给遮挡了,从钟亭传到这寺庙大殿,已宛若敲碗般声响。“咚——咚”,每天辰时,这天门山寺内的三声钟响,是敲钟的小和尚必做的功课。
大雾密浓,只能瞧见一两丈之外,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皆有灵性,这一丛一丛的雾在空中飘来飘去,像个顽皮的孩子痴迷于玩耍,久久不肯归家。这冬的日子,这天门山、这天门山寺,被这万丈深万丈厚的雾紧紧包裹着,久久不能散去。
悬崖陡峭直冲天顶的天门山,据天只有三尺三。这山顶的雾,自然多了几分凉气,这凉气是能入骨的,凉的使人宁静;这雾厚,自然多了几分静谧,瞧见这一两丈之外的距离,丝毫听不到些许声音,太静了;这雾深不见底,这人儿矗立在山顶可得小心翼翼,生怕这雾使了障眼法,一个不留神即踏空至万丈悬崖下;这雾与天相连,悠哉在雾中神游,哪有赛不过神仙的瑶池,更或这雾中多了几分灵气?宛然在仙境中。
这是一座仙山,这是一座仙庙。仙,是为它远离了人世的喧嚣。
冬,山顶萧瑟。这山顶依然白茫茫一片,半尺高的雪细细洒满了这山顶的角角落落,晴日里的坑坑洼洼便不见了踪影,只见一潭平。雾厚,吹不进一丝风,可这松树枝末的冰凌已久悬吊出几尺长,有的吊偏了些许,那是风雾挤的。
冬,山顶冷清。站在大庸府的沿河街,只见河对岸一片云层,丝毫察觉不到这还有一座高挺的山,是看不到的。山陡,上山难,雾冷,上山更难,大雪封山,上山即使天荒夜谈。这平日里很有些生机的香火,这冬,几乎没了。山顶的寺里,除了大大小小的和尚,便只剩长年累月窝在寺里祈福的虔诚香客,大多是些老太太们。
佛是神圣的,这些个香客们顶礼膜拜的心是虔诚的。辰时头,当这寺中钟亭的三声钟响敲起来,老太太们便从睡梦中苏醒,洗漱、收拾,待到辰时中,这些个老太太们聚拢在大殿,一天的祈祷与诵经开始了。
这寺,不大。乌黑的屋檐下,吊着几尺长的冰凌。大殿内,一个个老态的身影跪在观音佛台双手合并举于胸前,默默祈祷,各有心思。若然数下去,这大殿内竟有两个年轻背影,笔直跪在观音佛前,合并举于胸前,默默祈祷。
从背影观摩,这两个年轻身影应是大姑娘家,身着短身棉袄衣,下穿长长百褶裙,只是这一身白,竟显得有些凄凉。无事不穿白,这两个姑娘着一身白,在老太太们中有些突兀了。再仔细瞧瞧,会有更多疑惑,这两个姑娘竟无长发,只留着齐耳短发,莫非这两个姑娘已在这寺中出家为尼?不是不是,这寺庙里全是和尚,哪会容得下尼姑?可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姑娘们的象征,这两个姑娘为何只留了齐耳短发?
诵经毕,早斋时辰,大殿的香客起身欲往斋房用斋,唯独这两个姑娘纹身不动,仍跪在观音佛前摸摸祈祷。
待到香客们散尽,个子瘦小的姑娘小声问道:“小姐,该吃斋饭了?”
“我不饿,二两你先去吃,过了时辰斋饭就没了。”
“小姐,我也不饿!”瘦小的姑娘声音细的像蚊子,有气无力游丝在她们跟前。
“二两,明天我差个小和尚送你下山吧。”
“小姐,你不要赶我走!”瘦小姑娘顿时哭泣起来,仿若下山要了她的命,或者她实在是舍不得这小姐?
“二两,讲不定我这一辈子就要待在这寺里,你还年轻,不必在这里耗费年华!”
“小姐,二两在这世上已无亲人,我把你当做我唯一的亲人,离了你,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你不要赶我走!”
“二两”,这小姐也哭起来,说话逐渐的断断续续:“你还有前途,跟着我,只会慢慢孤独老去,我是不忍心耗费你的年华。”
“小姐,我不怕!”
“我累了,真的累了!”
“小姐!”
“我原以为我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我娘不怕我爹,我更不怕土匪。可这万恶的日本鬼子,遭天杀的,我就像死过了一般。福叔为了我,他……,我娘,也走了。这生离死别,我怕了!”
“小姐,你要撑下去!你和杨长官之间还有诺言,你还有前途,你要撑下去!”
“前途?做妾?难道这就是我田七的宿命?佛,难道这就是我田七的宿命?难道我真得听娘的,我要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