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庸,有一天门山,据天三尺三。有诗云:“天门洞开云气通,江东峨嵋皆下风”。此天界圣境,飘忽而神秘?古一时,只见那山破洞开,云雾吐绕,便得这古今神秘之天门洞;更有鬼谷之说,宝藏之传!
所谓一地风水六十年,便有那浮华六十年。天门洞之神奇在乎其洞向之转向,人云:洞转向之处,这地便有风生水起!邪乎邪乎!古人云,此地也却曾有小南京之风范!
随千百年洞向,从庸的鹭鸶湾到庸的南门街,抑或是而今的官黎坪,无一不从荒芜之地衍变为繁华闹市再到萧条人烟,抑或是正为而今的繁华闹市?
三十年河东河西,六十年风生水起,此山曰:居高临下,何尝不曾见证千百年兴衰浮华?何尝不曾见证千百年英雄美人?何尝不曾见证千百年儿女情长?
于此,以山神之名,述一段家族六十年兴衰,更述几段儿女情长与一段人间佳话。就让这爱恨的滋味随风飘,飘至那有情的人儿间,连起一座酸甜苦辣的桥,愿这桥能促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清德宗光绪一年春。
一黝黑汉子挑着箩筐装着些许苞谷走在山间,这里连绵不断的山九拐十八弯,很难看到一块像样的平地。黝黑汉子挑着的苞谷是从乡间收来的,等到收满一箩筐,他便随同其他四五个汉子们把各自收来的这些个粗粮挑去大庸府,用苦力换个差价来换些米。
天色已日落近黄昏,西边山头的那一抹血红太阳把这一片片的山染红了黛红色,一轮一轮的昏花影子随着太阳的沉沦而慢慢褪去。黝黑汉子独自走在这乡间的小路,那一抹太阳把他也照的斜长,这人、这扁担、这箩筐印在地上仿若一副皮影戏,一走一迈,一拉一扯。
温度渐渐降下来,早已没有了日照当头的炙热,一丝凉风吹过来,黝黑汉子还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拐出这山坳,眼前是一片坪,这里稀稀疏疏几户人烟,早已到夜饭的点儿,却不见这些户烟囱里冒出一丝青烟?这饥荒的年月,走在路上磕碰个跟头都能瞧见个饿殍,哪里还能更多的期待这烟囱里冒出青烟?有些许杂物能填饱肚子保住这肉身便不错了,一天一天满山遍野跑,去山里个角落收些苞谷、黄豆、野货,挑去那歌舞升平的大庸府,用苦力换点白米回来,养活自己与爹娘,不觉得便练出了这一身肌肉与蛮力。
这个坪唤作阳湖坪,方圆二三十公里,沿这澧水河而下,全是有钱大户人家的租地。黝黑汉子走到吴家嘴,这里两山夹一小平地,一条小溪缓缓从平地中淌出来,有人说这块地风水好,黝黑汉子实在是想不到这块地风水好在哪里?他是不会看这些个风水面相的!
“咯咯咯——咯咯咯,”,黝黑汉子忽得听到某处有声音,仔细一听,这声音是鸡叫声。这吴家嘴方圆三四里没有人家,哪里来的鸡?莫非是自己走了一天,以至于慌了神?“咯咯咯——咯咯咯,”黝黑汉子定下神来听,确实又听到了这越来越响亮的鸡叫?他四周望望,却不曾在眼皮下发现任何一只鸡,哪怕是一根鸡毛?“咯咯咯——咯咯咯,”,黝黑汉子循着鸡叫声摸去,原来在这小溪凹进处有一窝鸡,一只纯白羽毛的母鸡拖着八只小鸡,在这小溪黄石头中啄着虾米。这窝鸡的羽毛实在是太纯白了,这白是白瓷般的纯白,丝毫找不出任何一根杂毛;这母鸡的叫声着实响亮,清脆的像那风里的铃铛。
这方圆三四里没有人家,莫非这鸡是野生的?这鸡看到黝黑汉子也丝毫不惊慌,黝黑汉子放下箩筐,从箩筐里抓起一把苞谷撒在脚下,这母鸡居然带着一窝小鸡过来了。母鸡悠悠然的样子,慢条斯理的走到黝黑汉子脚下,“咯咯咯——咯咯咯,”,母鸡朝黝黑汉子叫着,随后大鸡和小鸡便啄起了这地上的苞谷。待到苞谷啄完时,母鸡对着黝黑汉子“咯咯咯——咯咯咯”。黝黑汉子喜出望外,便捧起这母鸡放进箩筐,又一只一只的捧起这八只小鸡放进箩筐。一窝鸡呆在这箩筐里随即安静了,不再叫唤,黝黑汉子欢喜道:“这鸡真神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黝黑汉子突发奇想脱下上身的贝甲儿,用贝甲儿遮住这一窝鸡。
他刚刚挑起箩筐迈了几步,即看见这不远处有一陌生人走来,奇怪了,这人什么时候窜出来的?陌生人走近黝黑汉子,莫名发问一句:“兄台为么子神情如此之好?”。
黝黑汉子想,我并不认识这眼前的陌生人,难道他看见我捡到这一窝鸡才如此发问?这饥荒的年月,莫非这陌生人是想要了这窝鸡去?一丝丝贪念涌上黝黑汉子心头,他急忙掩饰到:“今天收到了一些苞谷,心里欢喜!”,陌生人大笑:“非也非也!”,随即陌生人擦过黝黑汉子身旁飘然而去。
黝黑汉子痴愣片刻,这陌生人真是个怪人!他挑起箩筐继续往前走,不知怎么了,这身上的箩筐越挑越重?可能是走了一天,累了,黝黑汉子这么想。箩筐越来越重!
走了约半里路,黝黑汉子越发觉得肩上的箩筐重起来。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即飘出了一白发道士,这神出鬼没的,怎么就飘出来了?
道士问:“后生啊,见者有份!”
黝黑汉子问:“我不明白大师说些么子?”
道士指指箩筐,笑道:“后生你看看你箩筐!”
黝黑汉子疑惑的揭开盖在箩筐上的贝甲儿,惊讶的是,这一窝鸡不见了,躺在箩筐里的是九块石头,这九块黄黄的石头和溪里的石头一模一样。
“这?”黝黑汉子有些受惊了。
道士倒是乐呵呵笑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而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
“请大师赐教!”黝黑汉子着实摸不透为何这九只鸡变成了九块石头,也着实摸不透这道士话语中的玄机。
“方才后生你遇见九只鸡乃溪中灵石幻化而成,后生你天性善良,这灵石便甘愿落入你手。方才你遇见一陌生人,所谓见者有份,假若你肯分一份于那陌生人,那你手中其余灵石即能幻化成黄金;只是后生你一时贪心不足,故这灵石即幻化成了原形!”
“大师,我!”
“一切自有定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命里有时终须有,是你的跑不掉。后生你此生积了不少德,方有继续为善才能善有善报!”
“大师,此话何解?”
“天机不可泄露!”
“敢问大师您修行于哪座寺庙?”
“离天只有三尺三的天门山寺!”道士大声吆喝着。
说毕,这道士拂一拂手中衣袖,飘飘然离去,刹那间,居然不见了身影。
这窝白鸡?这陌生人?这道士?这石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眨眼功夫,居然有这么离奇幻境?是做梦?黝黑汉子用力捏捏自己的脸,生疼!这不是梦!那这又是什么?
早就听说有缘人能碰到有灵性的金子,只需用上身的汗衫去铺盖那到处乱跑的金子,这金子即能变成自己的。可是,黝黑汉子想他怎么也没有听说这石头能幻化成白鸡,这白鸡还能幻化成金子的?刚才是自己太贪心?是的,方才是有些贪心了?假若分那陌生人一份子,那那些白鸡岂不是?这生计问题不就能?
人还是不能贪心为好!
茂三万分失落将这九块黄石头放在这立脚的地方,他依稀记得这块地好像喊做南格?
清德宗光绪一年夏。
“黄豆换米!”,黝黑高大汉子撕扯着喉咙喊着,脖子上的青筋鼓得仿若要爆出来一般。汉子虽然高大,却也只是骨骼较常人健硕一些,看看这身上的肉也少的可怜,总是吃不饱总是饥荒的年代,哪能祈盼这身上的肉再多一些?还有个肉身存在,便是阿弥陀佛了!黝黑汉子和着其他汉子混喊着:“黄豆换米!”
午夜丑时,黝黑汉子便同邀好的汉子们挑着整箩筐的黄豆从黄家铺出发,这山路数不清的弯儿,一路挑一路歇,总算是在这辰时到了南门口。汉子们把辫子绕在脖子上两圈,身上的咔叽布贝甲儿早就湿透透的,黏糊糊贴在背上,这身上的线条随着喘气即显得更有活力。这四五个汉子们以换粮食为生,大都满山遍野的搜集些黄豆花生的,用苦力换个差价,换些白米回来养家糊口。
这南门口可算得是这大庸府的繁华街?这南门口一条街与沿河街垂直交接,在接点处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方圆上百公里都热闹非凡的南门渡口。
黝黑汉子想,这南门口是怎么看都看不出饥荒的味道,这街两边的商铺林立,打铁的、卖药的、丝绸铺、还有这棺材寿衣铺也显得些许气派。更有这许多的两层木楼,让无数成熟的男人魂牵梦绕,这里有胭脂水粉,更有莹莹言语,偶尔飘出的小曲儿声或者发酥的慢笑声足以让这街上的男人心里骚动。
这些青楼里的莺歌燕舞,这些青楼里的翻云覆雨,这些青楼里的绫罗绸缎,这些青楼里的山珍海味,这些青楼里的金银珠宝,这些都是看不出饥荒的味道儿的!
黝黑汉子同其他汉子各自挑着一箩筐黄豆,仍旧嘶喊着:“黄豆换米!”。可是仍不见有豆腐商铺和酒家出来个把人喝:“换黄豆的,我家要黄豆!”。今朝,这黄豆怎么这么不俏?
一瘦小汉子埋怨着:“挑起黄豆路上走了三四个时辰,总算是熬到南门口,今朝怎么没铺子来收黄豆?”
黝黑汉子仍旧吆喝着:“黄豆换米,从乡下收起来的新鲜干黄豆!做豆腐香,炒黄豆子儿更香!”
另一瘦小汉子突然领悟过来,同众汉子们提议:“今朝这南门口卖不脱黄豆,我们挑去沿河街卖下,讲不定就卖脱了?”
这沿河街顺着澧水河自上而下建着,这里家家户户都是小青砖的砖房,高都在三人叠加之上。这房两边的屋墙总是冲出屋顶一人高,墙顶不是直的,是波浪形,起头总是会雕刻个头龙。这条街房屋屋向全是对着这澧水河,这些龙头们也是几百年来对着这澧水河。站在这街上抬头望去,即是这高耸入云若隐若现一片岱青的天门山。稍微大户些的人家总还会刻两只貔貅站在屋门口,这貔貅的脸面总也是对着这天门洞位置,仿佛这般站姿能受神明庇佑。黝黑汉子想,不知这辈子是否有福分在这沿河街建造一套自己的房子。
果然,汉子们把这黄豆挑到沿河街,都卖的空空的,这些个大户人家,把黄豆当做个小吃玩意儿,丝毫不在乎它们是能填饱肚子的。汉子们挑着用黄豆换来的斗把米,个个喜乐于言表,心想着这几天的活计有保障了。
黝黑汉子站在澧水河坎儿,支支吾吾的对其余几个汉子说道:“我娘嘱咐我今天一定要求支签回家!”
一瘦小汉子取笑道:“是去白羊古刹求签?难道田茂三你想娶媳妇了?”
黝黑汉子支吾道:“我娘喊我求个签带回去给她看看,我哪里是想娶媳妇了!”
又一汉子逗道:“田茂三,你二十有五该娶媳妇了,天天和我们这群有家男人糊在一起,就没得那个心思想要娶媳妇?”
这黝黑汉子唰的脸红了,黝黑的脸皮上泛起了一层黝红的红晕:娶媳妇?谈何容易?他田茂三在家排行老三,大哥二哥娶媳妇早已把家底花个底儿朝天,这娶妻生子的事情何时能轮到他?何况这饥荒的年月,能卖个苦力养活自己便不错了!
等汉子们取笑罢,茂三才又和他们商量好碰头地点,等各自忙完事情,所有人便在沿河街的东头汇合。说罢,这黝黑汉子田茂三便独自挑着箩筐,穿过这南门口大街,绕道白羊古刹。
田茂三在心里闷着气,这求了签又能如何,假若求得这签签文解说婚姻线动了,那又能如何?有哪家父母愿意把姑娘嫁给他?连同着她总是吃不饱饭?
田茂三进了白羊古刹大门,将箩筐暂放在古刹大院,黯然走进这观音堂。哪有男人来求签的?茂三的气儿更不打一处出,这堂堂大男人竟为了这婚姻线是否动了来这白羊古刹求签?讲出去只会让人当做笑柄!
这观音像前跪着一姑娘在默默许愿,茂三从姑娘背后大量着,这姑娘上身穿着水红贝甲式样丝绸衣裳,下身穿着淡白玲珑百褶裙,这小脚上穿着绣工精美的绣花鞋,连鞋底都修上了两支莲花,茂三想这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茂三顺势跪在观音大师佛像前,心里默默念叨着:求观音大师保佑我田茂三能婚姻大动,娶一房媳妇。求毕,茂三给观音大师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拿起案台上的竹瓶签筒,摇——摇——摇,一只签落在地上,他急忙捡起签,他是看不懂签文的。茂三转头看看右边跪垫上的这位姑娘,这姑娘仍在默默地许着愿,茂三从侧面看到这姑娘高高的鼻梁,厚厚的耳垂。茂三心想,这姑娘心愿可真是多,这观音大师要普渡天下人,哪能顾及一个人这么多心愿?
茂三拿着签去签台领取签文,他是看不懂这签文的,大师曰:“中吉保安卦,日出照四海,光辉天下明,动用和合吉,百事总皆成。”
大师问:“有何求?”,茂三答:“求姻缘!”。大师曰:“有眉目!”,茂三问:“有么子说法?”,大师又曰:“有想法就会结果子,吉!”
“大师,我领签文!”一姑娘温和的说道,茂三扭头看看,原来是这愿望多多的姑娘,他仿若闻到一丝香味从这姑娘身上飘过来,茂三实在是闻不出这味道是何种香味?姑娘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怎么个端正法?娘说长相好的姑娘要五大,眼大、耳大、鼻大、胸大、屁股大。这姑娘额头宽阔,眼睛硕大,眼神充满荆棘花儿的淡定,鼻子高挺,耳垂肉厚,初一看这姑娘长得还算是轮廓分明,这应该就是有福之相?
这是种么子香味?茂三感到轻松。
大师曰:“中吉保安卦,日出照四海,光辉天下明,动用和合吉,百事总皆成。”念毕,大师瞧瞧田茂三又瞧瞧姑娘,曰:“真是奇闻!你二人竟然求了同一支签!”
茂三与姑娘相望一眼,茂三脸上又泛起一丝黝红红晕,姑娘有几分羞涩低下头,仿若跟一陌生男人求了同一支签是有几分见不得人。
大师问:“有何求?”,姑娘答:“求姻缘!”。大师曰:“有眉目!”,姑娘问:“如何说起?”,大师又曰:“有想法就会结果子,吉!”,姑娘曰:“多谢大师!”,大师曰:“事在人为!”。
茂三心里不禁一阵欢喜,“有想法就会结果子”,他与这姑娘从未相识却求了同一支签,求了同一事情,大师说了同一番话,难道这就是缘分?
不敢想,不敢想!茂三他是卖苦力的穷汉子,这姑娘身着华衣丽服,身飘淡淡幽香,宛若一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不敢想的。
“大师,我刚才聆听了神的声音,神是否会保佑我渡过这道坎儿?”姑娘有些可怜楚楚般问大师,大师镇定答道:“会的,有想法就会结果子。”
茂三奇怪到,这世上还能有人聆听神的声音?这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抑或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茂三紧张起来,莫名紧张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这姑娘这般楚楚可怜?为何他是这般紧张这素不相识的姑娘?实在是想的太多了。
“有想法就会有结果,何谈容易?”姑娘一声长叹,黯然转身走出这观音堂,这淡淡的幽香却始终弥漫在这观音堂。
待到姑娘跨出观音堂门槛儿,走神的茂三才意识到这姑娘已经走了,他急忙装好签文,便大步跨出这观音堂门槛,这姑娘远远在前面悠着步。挑起箩筐,茂三步伐显得更加有劲,不知这姑娘是哪户人家的姑娘,他倒是关心起这个来。
可是,待到姑娘和茂三一前一后跨出这白羊古刹大门后,茂三停住了脚步。这贸贸然跟上前去,唯恐不太礼貌,更加唯恐吓坏了这楚楚可怜有些无力的姑娘,还是作罢!茂三眼见着这姑娘悠步走远,直到拐进文昌阁大街。
有些垂头丧气的茂三挑着箩筐装着那斗把米,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步伐矫健,他慢慢荡在这大街小巷,全然不知他又穿进了这南门口,任凭这南门口的花花女人们在木楼二层叫唤,他也全然没有了那兴奋与好奇。
莫非是自己想娶媳妇了?莫非是自己想了那姑娘?
二十又五的年纪,茂三早想过要娶一房媳妇,只是想想也无妨,却还未曾为哪个姑娘这般失神过,何况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
茂三无精打采穿过熙熙攘攘的南门口,沿着这沿河街荡悠,只顾朝路看的茂三有气无力的荡游着,眼睛时不时瞄下这滚滚澧水河,全然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儿?走着走着,他无意瞄到前方路上有块黄黄的器物,难道是金子?
茂三冲向前,在一旁放下箩筐,弯腰捡起这黄色器物。虽没有摸过金子,茂三却能一眼认出这黄色器物不是金器,而是块铜器。这是枚掌心大小的铜贝壳,壳背部刻有一花形图案,不识几个字的茂三认不出这花儿是什么花儿?这花儿刻得实在是精细,层层叠叠,很有几分艳丽。
茂三想,这铜贝壳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也精致耐看,暂且收着,当做小玩意儿也好,讲不定这小玩意儿是块福物?
有点心花怒放的茂三开怀笑了,这笑缘于他捡了块福物,他暂且是这么想的,更或者他希望这所谓福物能为他带来某些好运,若不然,这小小铜贝壳为何雕刻的这般精细,这上边的花纹宛然一朵活花儿。
茂三挑起箩筐,满心欢喜的朝沿河街东头奔去。
对于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天内碰见一次那是偶然,一天内碰见两次,那是?茂三碰见不远处这姑娘在急急忙忙寻找么子东西?这不就是观音堂这愿望多多的姑娘?这不就是身飘淡淡幽香的姑娘?这不就是让茂三有些许失魂的姑娘?茂三有点喜出望外,难道在庙里求的签显灵了?
姑娘十分焦急左顾右盼这路上每一寸地方,真是丢了么子东西?茂三站在原地直勾勾望着姑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些什么,生怕说出些什么要不得的话惊恐了这般焦急的姑娘。他只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这姑娘焦急寻找些么子东西?
姑娘目光瞧到茂三脚下,抬起头,不经意望望茂三,目光又投向地上,继续焦急寻找些么子东西?茂三的喜出望外凉了半截,原本以为这姑娘能瞄出茂三就是和她求了同一支签的人,可这姑娘不经意的眼神仿若只把茂三当成了一团空气,是这样熟视无睹!茂三有些灰心的闷气,早就叫自己不要歪想,这般高贵的姑娘哪能正经看自己一眼呢?还是不要有非分之想才好!
待到姑娘从茂三身旁擦肩而过,他仍旧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幽香。他转头再次瞧瞧这姑娘,抓紧扁担扭头朝前方,迈开大步朝沿河街东头走去。
谁承想?“这位大哥!”,茂三迈出六七步后,一声温雅的呼叫叫住了他,这四周没有别人,姑娘难道是在叫茂三他?茂三浑身意外回过头,望见这姑娘朝他走来。这香气越来越近,这姑娘的神情越来越近,很是焦急询问道:“大哥,您沿着沿河街一路走来,有没有看到一枚铜贝壳?”。
铜贝壳?难道是自己刚才捡到的那枚雕刻精细的铜贝壳?莫非真的是?难道这枚铜贝壳是这姑娘掉下的?难道自己捡到了这姑娘掉下的铜贝壳?莫非真的是?
“大哥?请问您一路走来有没有看到一枚铜贝壳”,这姑娘祈盼的眼神仿若希望茂三是看到过或者捡到过这枚铜贝壳的!
“有有有”,茂三回过神,胡乱答了一声,从贝甲儿兜里拿出方才那枚铜贝壳,举在姑娘眼前。茂三望见这姑娘有些意外的笑了,仿若她能猜到是茂三捡到了这枚铜贝壳一样,“原来是大哥您捡到了,不知大哥您能否把这枚贝壳归还于我?”,姑娘用祈盼的眼神笑着望着茂三。这一颦一笑,茂三看的呆了,他似乎忘记了他刚才捡到的这枚铜贝壳是这位姑娘的,归还?不归还?茂三一时答不上来,只顾瞧着这姑娘让人发酥的笑。“请问大哥您能否把这枚铜贝壳归还于我?”,这姑娘仍旧询问着。
茂三回过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呆呆说:“没事,没事,铜贝壳,你要,就还给你。”,茂三把铜贝壳递给姑娘。这姑娘望着茂三呵一声开怀的笑了,抬起纤细嫩白的右手,拿回这枚铜贝壳。
都说这女人的脸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还真没错。姑娘拿回茂三手中的铜贝壳,再从她腰间绣袋拿出一枚一摸一样的铜贝壳,低头看着这两枚铜贝壳。茂三清清楚楚看到姑娘好像哭了,这柔弱的声音哭泣道:“这壳要一对方能合为贝,怎么能少了其中一枚?”,姑娘用左右手抚摸这两枚铜贝壳,其后将两枚壳合在一起,用手轻轻一捏,神奇的是这两枚壳居然合二为一合为一枚贝。茂三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有些许蹊跷,便不由自主的发问:“姑娘,这两枚壳,居然合成了贝?”。
姑娘抬头看一眼茂三,拿着贝,走到几步之外的桑树下,面对澧水河独自凄言道:“这贝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两壳一阴一阳,合二为一两壳为一贝,我寄人篱下多年,全凭这贝陪伴我走过无数年月!”,说毕,姑娘回过头望望身后的茂三,又自笑道:“让大哥见笑了,我不应该这么胡说八道!如果大哥不嫌弃,这二十枚铜钱就当做谢礼!”,姑娘边说边从腰间的钱袋取出二十枚铜钱。
“不必不必”,茂三急忙推辞,虽说这二十枚铜钱足以茂三解决很多天生计,可是捡到贝壳归还给姑娘是茂三一厢情愿的,怎么能用区区二十枚铜钱这衡量他的一厢情愿?
“大哥是否嫌弃二十枚铜钱太少?”,姑娘不知所以然的问。“不是不是,是姑娘心太巧,这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既然如此,我不再勉强,谢谢大哥!”,姑娘回以微笑,说毕,姑娘便飘飘然而去,只留下一丝幽香飘于空气中。
望着此悠然背影,茂三一阵遐想,只是胡思乱想罢了,茂三暗自嘲笑一阵。末了,茂三再挑起箩筐,朝沿河街东头走去。
待到茂三走到沿河街东头时,并没有望见其余几个汉子,看日头,这时辰大抵是午时。茂三从箩筐里拿出巴掌大一块厚干饼,走到河边杨树下,就着这澧水河的水茂三啃下这块饼。这日子苦的,常年吃了上顿没下顿,这饥荒年月难得有这么块玉米粉伴米粉煎的饼,总能让他在路途中充充饥。这吃不饱的月份,他暗自嘲笑道他居然还动了那个花花心思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失神?真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啃完干饼,茂三就坐在这杨树下等其余汉子们来这东头汇合。各自都有各自的事情,各自都有各自的秘密,可是,在这饥荒的年月,还有什么事情比饱肚子更重要呢?
约摸一个时辰,汉子们仍旧没有来这东头汇合,茂三不禁想,今朝是怎么回事儿?这些个汉子们都去忙什么了?看戏?买用具?哪有这些个心思啊?莫非,是自己来这里迟了,那些个汉子们早回家了?今朝他去白羊古刹是费了些时间!
在思索之时,一阵尖锐呼喊声传进茂三的耳朵,“救救人,有人掉河里了!”,茂三循声望去,八九丈之外,一丫鬟装扮的姑娘在河岸急着跳,手抖着指向河里一姑娘在渊深河水里挣扎着。茂三见状丝毫没有犹豫,竖起身,冲去八九丈之外,赶紧冲进河里,几个狗爬式游到姑娘落水处,却全然不见了姑娘身影,茂三赶紧钻进水里,寻找姑娘下落。河水急,水里的姑娘被这河水冲出了些许远,茂三赶紧爬游过去,右手一把勒住姑娘的上身,钻出水面,慢慢游向岸边。
待到茂三把姑娘从水中拖出抱到河滩上放下时,他才又发现这落水姑娘是愿望多多的姑娘、是掉了铜贝壳的姑娘。
“表小姐,你为何要自寻短见呢?”,丫鬟搂住姑娘的双臂,惊恐哭起来,仿若这小姐的命去了,她也活不长了?
“是呛了几口水,你赶紧给她压压肚子”,茂三有点急躁告知丫鬟,他恨不得自己马上给这姑娘做番急救,可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事,唯恐不太方便。只是这丫鬟实在是有些笨拙,力气小的仿若长脚蚊,看不顺眼的茂三不再顾忌这男女授受不亲之约,抱起姑娘往肩上一搭,使劲抖抖,这姑娘趴在茂三肩上上半身耷拉着朝下,些许时间便吐了几口水。
待到姑娘筋疲力尽睁开眼睛,她偏偏头,只见到一块强壮的背。“穿红?”,姑娘有气无力叫着,“醒了醒了!”丫鬟倒是兴高采烈的叫唤着。
茂三把姑娘从肩上取下来,放在沙滩上坐着,这姑娘轻的,茂三就像取下一个布袋这么轻松。
“表小姐,你又何苦轻生呢?”,丫鬟抱住姑娘忽的大哭起来,她大概是被刚才一幕吓的不轻!“穿红!”,姑娘撕扯一声丫鬟的名字,便和丫鬟抱头一起大哭。
些许时候,姑娘才意识到这茂三还竖在旁边,她擦拭一下眼角的泪水,稍微整理衣着,起身站起来,细声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姑娘你年纪轻轻,为何要轻生呢?”。
“大哥,我认得你,今天上午在白羊古刹你我二人求了同一支签,今天上午你替我拾回丢失的铜贝壳,现在你又救我一命,我不知何以为报?这世上我已无可留恋之人,无可留恋之事,还不如随了我那苦命的爹娘去了!你的恩情我下世再报!”
茂三好言相劝,无非是姑娘年纪轻轻不要轻生之类,无非是身体为父母给予不得轻生之类,劝来劝去,茂三发现他越说嘴越笨,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而这姑娘的神情却仍如此倔强。
茂三细问之下,方知姑娘姓覃名郁英,年方十九。郁英家原本住在回龙街,七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毁了郁英父母的古董铺、烧毁了郁英父母的生命,成为孤儿的郁英只得寄居于舅父家,舅父之屋乃是这沿河街屈府。因家道中落,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即以此为借口,毁了这桩婚约,另娶他家小姐。郁英说她乃被弃之人,名声扫地,视为不祥之人,人至十八九仍忍辱偷生待字闺中。有舅母嫌弃家中多了一吃饭闲人,望郁英自谋出路,可怜她独身一女子,自谋出路谈何容易?还不如在这父母忌日随那可怜父母魂魄去了,免于自己孤零零一人在这人不人的世界里活受罪。
听毕郁英的故事,茂三一阵心酸。虽说他一家人饥寒交迫过日子,却还一家人都健在,不曾孤单过。他无法体会郁英孤零零一人的凄凉,也不能体会郁英寄人篱下的悲哀,只觉眼前此女子让他心口一阵揪心疼!莫非是自己想了她?若然不是自己想了她,为何他会这般揪心的心痛?
“英姑娘,上午我们求得那只签解说有想法就会结果子?望英姑娘千万珍重!想方设法活下去!”
“敢问大哥名号?是否婚配?”
“我家住张家湾,名为田茂三,姑娘你称我为茂三哥即可!我穷人一个,尚未娶妻!”
将郁英姑娘安全送至屈府门口,茂三方才急急离去,赶到沿河街东头时,一路的汉子们早已等候些许时候?
一瘦小汉子问:“茂三茂三,你签求得如何?有搞头?”
茂三笑嘻嘻答道:“白羊古刹大师说,姻缘动了动了!”
有一瘦小汉子问:“茂三茂三,大师是否说了你几时能娶媳妇?”
茂三笑嘻嘻答道:“大师说有想法就能结果子!”
一高个汉子问:“茂三茂三,你这么欢喜,难不成你有了想的姑娘?”
茂三笑嘻嘻答道:“没有没有。”
汉子们一同回到张家湾,已是日落近黄昏。茂三挑着这斗把米进了家门,这木房子是父亲和大哥二哥一手建造,砍了两百四十棵杉木。
吃完夜饭,茂三早早睡下。
“茂三哥,你过来!”,郁英站在澧水河对岸大喊;“茂三哥,你过来!”,郁英站在沿河街笑着;“茂三哥,你过来!”,郁英站在白羊古刹呼唤着;“茂三哥,你过来!”郁英站在张家湾山头呼喊着。
突然,那白发道士出现了,训道:“人万万不能贪心!”
“英子,英子——”,茂三大喊着从梦中惊醒,原来只是一个梦罢了!
为何会梦到郁英到处呼喊自己?难道是自己想了她?应该是自己想了她!可是郁英跟自己只有三面之缘,何况门第之疏,这是万万不可能的!茂三长长叹了口气,这瓜熟蒂落的年纪,想个姑娘也是这般困难?
隔壁屋传来一阵一阵呻吟声,茂三想,这声音不是大嫂的便是二嫂的。这声音日日夜夜的从隔壁屋传到茂三的房间,可怜他孤家寡人一个,日日夜夜只能抱着冰冷的床板入眠。
只是今晚,这身体怎么这般热?热的头有些晕乎,这眼前尽是郁英的身影和声音,这眼前尽是郁英的眼神和香味!是自己想了那楚楚可怜的姑娘罢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这郁英在沿河街与南门口徘徊,一整天的徘徊只求能再次遇见这有三面之缘的田茂三大哥。时间一天天过去,郁英始终没有等到田茂三的身影,难道这茂三哥永远不会来这沿河街了?难道她这辈子永远见不到那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男人了?
第五天,第六天,郁英吩咐穿红去打听了,这茂三哥原来是每三天往这大庸府跑一趟,用收集来的粗粮和野货换置些白米,为何这次六天时间都不见他在这南门口大街和沿河大街来换白米?莫非,茂三哥有什么意外?
第七天,郁英徘徊在南门口,手中握着那枚铜贝,暗自伤神,留下许多失落的眼泪:“爹娘你们告知我,这铜贝壳一阴一阳两枚壳,只要一男一女拥有一阳一阴各一枚,这男女便能佳偶天成。多天前茂三哥拾到这枚阳壳归还于我,他也算跟这阳壳有缘,可为何这么多天我都无缘于他?难到我真是这世间不祥之人?”
第八天,这郁英病倒在床。大夫说这病是郁气成疾伤了肝,心病还需心药医,要么这郁英向别人不断诉说心中苦闷,要么这郁英看到郁结之物,这郁气伤肝方能治好!
可是,屈府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曾知道郁英为何会郁气成疾?这心气儿到底是么子东西这么厉害?难不成是郁英过于思念早已离世的父母?莫非是这屈府的主人对郁英有些苛刻?这舅母见郁英这般可怜之状,渐觉自己有些过分,便对郁英越发的宽待起来。
郁英纵有千般话语想要诉说给,可是实在是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她乃世人眼中的不祥之人,她怕她说出这郁气儿的原因,这形形色色的人儿会笑话她。何况这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她自己想入非非随心所欲?罢了罢了!这茂三哥的同签之缘、拾贝之份、救命之恩只能像那天边的云转瞬即逝,过眼见即成云烟了。她这辈子只能孤老于闺房,做那世人眼中的不祥之人了!
郁英卧床半个月,这天天气凉爽,舅母破天荒给予郁英五十枚铜钱,要穿红带着郁英去那南门口逛逛。无心看风景的郁英无精打采在这南门口瞎晃悠着,这再熟悉不过的街头,再逛又有何意义?
“表小姐,那不是茂三哥么?”,穿红喜出望外指向一豆腐店,郁英顺着穿红的手望去,几个高高矮矮黝黑汉子在一豆腐店门口谈论着什么,其中一个便是那茂三哥。
更是喜出望外的郁英从内心发出一声笑,随即奔向这豆腐店。“茂三哥!”,郁英轻轻呼唤到。
茂三和几个汉子回头,全然看见这眼前站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细闻之下,这姑娘身上还有一股淡淡清香。
“英姑娘?你怎么在这?”,茂三惊奇大于意外,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繁华的南门口,遇见这有三面之缘、有些朝思暮想的姑娘。
“我和穿红出来买些丝线”,郁英支支吾吾着,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对这眼前的茂三哥倾诉,却也只能恪守这男女之规,人言男女之间是非多,她已是这不祥之人,实在是不想再成为那所谓的不检点之女。
“茂三,这位姑娘是?”一瘦小汉子起哄了,其余汉子也跟着询问起关于郁英的谜团。
“英姑娘是沿河街屈府的小姐!”,茂三黝黑的脸颊泛起黝红的红晕,他总是这样害羞着,当地人总说未经男女之事的细伢儿是毛孩儿,这茂三还真有这毛孩的青涩与腼腆。
“茂三哥,多日不见,不知你过得如何?”郁英脸颊也泛起一丝红晕,生怕这些个汉子和穿红看穿她留恋这眼前的茂三哥。
“还好还好!”,茂三就像块木头般痴愚,仿若对着这朝思暮想了些许日子的郁英,他的嘴巴即刻变成了那掰不开的蚌壳。
“好个屁!前些日子你下河泅水闭了寒,得了伤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就这七天才恢复元气!”,一瘦小汉子立即反驳了茂三的话语,这瘦小汉子似乎看出了茂三与这小姐间的不寻常,他是要揭穿这茂三的话语看看这眼前的姑娘有何反应?
“泅水?伤寒?”,郁英顿时警觉起来,她在心中暗自推算这茂三哥泅水与患伤寒的日子,莫非是那天午时他跳下河救她,所以才会?
“全好了,全好了!”,茂三摸着自己的头傻笑着,生怕这郁英为他担惊受怕似得。
汉子们看出了某些苗头,急忙找了些理由就这样一哄而散,只剩下茂三、郁英和穿红。穿红眼见这形势容不下第三人,便借口去买丝线走开了。
“茂三哥,上次实在是有些狼狈,还未谢过你的大恩大德!”
“不用不用!”
“这香囊是我贴身之物,装有我亲手所制兰花,望茂三哥收下。”
茂三有点不知所措,虽说他朝思暮想郁英很久,可却也从未奢望能有这么一天,郁英能亲手送予他贴身之物。他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怎么办才好?
“茂三哥是否嫌弃这份谢礼太轻?”
“不是不是。”,茂三接下这个香囊,他是粗人一个,这香囊于他实在只是那穿不暖吃不饱的身外娇娇之物,这香囊有何用呢?莫非大户人家的小姐都是这样答谢救命之恩?
“茂三哥,不知以后是否还能有缘再见?”,郁英低下头长脚蚊般细喃,她是鼓起了万分勇气才这般开口的。
“再见?我,我粗人一个,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再见恐怕,会不会?”,茂三既惊讶有惶恐,稀里糊涂的乱说了一通。
“我哪里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只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儿罢了!”,听茂三哥一出此言,郁英不觉神伤起来,难道自己真是这不祥之人?所有人都这般躲着她,唯恐她给亲近之人带来灾难?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听到英姑娘你说出这番话,我欢喜的有些糊涂了,只怕我粗人一个,会连累了英姑娘你!”
“茂三哥,许久以前你我二人在白羊古刹求了同一支签,你对我有还铜贝之情、救命之恩,我只希望茂三哥不要嫌弃我是不祥之人。”
“不会不会!”
“不知茂三哥下回几时来这南门口和沿河街换白米?”
“三天后!”
三天之期,郁英在这南门口等着茂三的出现。
“茂三哥,上次见你穿着草鞋,我赶做了布鞋,绣了鞋垫,送给你!”
“英姑娘,我娘做了些叶儿粑粑,让我带给你!”
又三天之期,郁英在这南门口等着茂三的出现。
“茂三哥,我做了件衣裳送给你!”
“英子,我在山上采了些茶袍送给你!”
又是三天之期,茂三在这南门口等着英子的到来。
“英子,我雕了个木偶送给你!”
“茂三哥,我绣了条手帕送给你!”
还是三天之期,茂三在这南门口等着英子的到来。
“英子,我雕了把樟木梳给你!”
“茂三哥,我做了盘桂花糕给你!”
仍是三天之期,茂三在这南门口等着英子的到来
“英子,我存了几年的铜板买了头牛,我想送给你,可是路太远牵不来!”
“牛?我不会耕地!”
“不用你耕,我来耕!”
“茂三哥,这铜贝壳一阴一阳两壳合二为贝,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遗物,这阳壳与你有缘,我赠于你!”
“这壳太贵重,我?”
“这壳有灵力,一男一女持有一阳一阴即能佳偶天成,如若茂三哥你不嫌弃,我想把这阳壳送你!”
“这?我也想与你佳偶天成,可是我出身卑微、家庭贫贱、大字不识,恐怕不配持有这阳壳!”
“说婚姻要门当户对,我的家门早已不复存在,我是寄人篱下;说婚姻要父母之命,我的父母早已离世,舅父舅母唯恐我是不祥之人,早望我自谋出路;说婚姻是媒妁之言,只要茂三哥你不嫌弃我是不祥之人,愿意请媒到我舅父家,用大轿抬我进门名正言顺娶我,我愿意与茂三哥白头偕老,患难与共!”
“你在我心里不是不祥之人,我愿意请媒到你舅父家名正言顺娶你过门!”
“可是茂三哥,我没有嫁妆陪嫁,只有这对铜贝壳!”
“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清德宗光绪一年冬。
郁英这寸寸肌肤白如雪滑如绸、知书达理、温柔,这所有的好,茂三默默在心里数着,他想他应该更加努力干活养活他和她。
这个冬天,二十又五岁的田茂三第一次穿上了厚厚的棉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穿着草鞋,冻得满脚冻疮!
待到父母给三个儿子分家后,茂三和郁英分到了一间茅草房,一头牛,一张床,一只锅,两只鸡,四个碗,四双筷子,另加上身上穿的几身旧衣服。茂三自认愧对郁英,让她过这般艰苦的生活,郁英善解人意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愿与夫君共患难,此生至死不渝!”。万般感动的茂三越发感到此生能娶到郁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冬天第一场白雪洒满这大庸的绵绵大山时,张家湾早已白茫茫茫一片,厚厚的积雪堆积在茂三家门口。
茂三每天冒着严寒去山里寻猎一些野味,只为了让已有身孕的郁英吃得好一点。一只野兔子、一只野松鼠,还能捕到一只野山羊,郁英吃了好一阵子。
茂三感到奇怪,未成家时,他进山打猎总是空手而归,可这娶了郁英后,却总能打到很多猎物。有时郁英说:“茂三哥,把这只野山羊拖去南门口买了吧!”,茂三答道:“不卖,这羊肉留给你吃!”。于是乎,有身孕的郁英越发白白胖胖起来,这张家湾的人笑道:“是郁英旺了茂三,是茂三养胖了郁英,这小两口!”
冬天最后一场雪融化的时候,春天早已悄悄到来,郁英挺着个大肚子去摘下那山坡上的迎春花,这星星点点的小花常常使得她开心大笑,更或者,是因为郁英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郁英也常常摸着这铜贝壳自言自语:“这贝壳是有灵性的,一男一女各持一阳一阴便能佳偶天成,果然是这样!”。即使茂三哥穷的叮当响,即使茂三哥大字不识,她郁英这辈子也要跟随茂三哥天涯海角患难与共!
迎春花谢时,茂三赶着牛去给地主王虎家犁地,人人都说田茂三犁地快、犁地精,田茂三犁出的地庄稼长得踏实!久而久之,地主便要这茂三犁了张家湾的所有地,这份犁地活茂三赚了两吊铜钱。茂三说:“英子,我打算用这两吊钱给你和孩子添些新布!”,英子答:“茂三哥,我十月怀胎穿新衣不受看,孩子的衣服我也早已准备好,我们把这两吊钱存起来!”
待到郁英怀胎七个月时,汉子们邀茂三行船下一趟常德府,汉子们说:“这常德府地广人多,繁华艳丽,或许会有赚钱机会?”。于是乎,在郁英鼓励下,茂三随着汉子们行船去了常德府,和汉子们行船安全拉回了一船椅子。于是乎,茂三和郁英存到了一锭银子。
第一个儿子出生了,郁英为儿子取名田启建。不久,郁英又有了身孕,茂三更加勤快的和汉子们行起船,待到第二个儿子田启文出生时,茂三和郁英存到了十锭银子。
张家湾的人常常说:是郁英旺了茂三,茂三才会发了小家。
清德宗光绪四年夏
茂三打听到阳湖坪的张毛地主要把一块不肥不生的地卖给别个。茂三同郁英商量,这阳湖坪隔大庸府只有两个时辰路程,比这张家湾近便多了,这张家湾一山更比一山高,这阳湖坪方圆二三十公里全是平地,即使张毛要卖出的那不肥不生的地种庄稼不行,做屋场总还可以啵?
于是乎,张毛地主家的佣人带着茂三看了看那不肥不生的地。茂三是认得这块地的,三年前的一天黄昏他路过这阳湖坪的吴家嘴,在溪边遇见了一窝白鸡,这羽毛纯粹的白,只是他一时贪心,没有见者有份,那窝白鸡便幻化成了九块溪中石,他清清楚楚的记得把那九块溪中石放在了这块地上——南格。原来就是这块地!茂三不禁一阵惊讶,他依稀记得老道士说命里有时终须有,莫不是说这块地最后归他茂三得?
这块地两亩三分,不肥不生。茂三和郁英商量,将两分地作为屋场。于是乎,茂三轰轰烈烈的盖起了木房,终究他和她有了自己的房了。郁英说:我们存钱做么子?我们将那钱买地罢了!
于是乎,茂三从地主张毛家买了吴家嘴山头的十亩山地,最终这三年茂三行船赚的钱和郁英织布赚的钱都底儿朝天了,只换的这十亩山地与两亩瘦田,还有一栋小木屋。张家湾的人都说:茂三是第一个搬出张家湾那绵绵大山的人,是郁英旺了茂三。
夏天的某一天,茂三娘在睡梦中去了极乐世界。这茂三便无精打采起来,他是有愧于娘亲的,这娘亲在世时没有过上好日子,他有愧于她。
这无精打采的茂三害了一场莫名的病,整天全身软软,仿若这全身的骨头都是那酥的,碰不得!
只能靠郁英一个人日日夜夜的织布过活,这田地山地全荒芜了。张家湾的人便取笑起来:这茂三搬出大山搬去坪里,买了不肥不生的瘦田做屋场,是这屋场不干净、不利顺,还不如住在张家湾!
清德宗光绪四年?冬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了,整个阳湖坪方圆二三十公里全白了,这一坦坪!茂三好了些,他又干回了老本行,“黄豆换米!”,“苞谷换米!”,“菜籽换米!”,“野货换米!”。茂三似乎已经忘记了他是有十亩山地和两亩薄田的人。
冬天第二场雪落下了,郁英心疼这一天一天瘦下去的茂三:“茂三哥,我们好好种田过日子,别挑货换米了!”。
冬天第三场雪落下了,茂三似乎全好了。这晚,屋外的坪一片寂静与雪白,他和郁英早早睡下,他反思着自己让郁英受苦了。
“茂三,起来了!”
“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骂醒你!”
“为么子骂我?”
“你倾家荡产买了十亩地和两亩田,为何不好好伺候?”
“我大病了一场,我愧对你,没让你生前过上好日子!”
“蠢儿!你是我的儿,你能为田家传宗接代即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我才能有脸面去见田家列祖列宗!”
“娘!”
“我的儿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买得的那十亩山地,地下一尺有黄金,金灿灿的黄金,你切莫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待到这场雪化开的日子,你赶紧把那地刨开一尺深,把那黄金挖出来,将田家光宗耀祖!”
黄金?山地?一尺深?茂三从睡梦中惊醒!这原来是一个梦,自打娘亲离世后,茂三从未梦见过娘亲,莫非这个梦是真的?难道那十亩荒地一尺深处真有黄金?
茂三将此梦告知郁英听,郁英半信半疑,莫非这世上真有此神奇之事?宁愿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娘亲无端端地怎么会告知茂三哥说那十亩山地下有黄金?或许真是有那么回事儿?
待到雪化时,茂三赶紧做好一个大木桶,将两岁多的田启建和一岁多的田启文放置此木桶中,再在木桶里放一竹筒炒米供兄弟二人饱肚子。随后,茂三和郁英便去那十亩山地刨地了。阳湖坪的人见状笑道:田茂三二老真是有力无处花,这雪刚融,离种庄稼还早得很啦!
第一天,茂三和郁英没有挖到黄金;第二天,茂三和郁英没有挖到黄金;第三天,茂三和郁英仍旧没有挖到黄金;待到第十七天,这十亩山地已挖完,仍旧没有挖到黄金。茂三有些失望,为何娘亲会报黄金梦给他,这十亩山地明明没有任何金子。郁英倒是乐呵呵笑道:茂三哥,没挖到金子不要紧,你的病全好了是最重要的。茂三这才发现他的大病早已好透,现在又有了满身的力气。
第二天,一场厚厚的雪落下了。郁英看着这厚厚的雪,不禁欣喜,这貌似是个好兆头!“茂三哥,反正这山地已挖透,待到这雪化了,我们干脆早早的在山地里种上苞谷和黄豆!”。“地里只能种一样粗粮,难不成还能两样杂着种?”。“我也不晓得能不能杂种,试试啵,这黄豆不收成还有苞谷,这苞谷不收成还有黄豆,两样总能收成一样啵?”。
待到这场雪化,茂三干脆听了郁英的话,这十亩山地杂种了苞谷和黄豆。
清德宗光绪五年春
今年的气候很是异常,所有人都认为还会落场雪时,这雪却终究没有落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这春天便早早来了,这气候变的异常热起来。
地主家的长工们急急忙忙赶种粮食,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天儿会热的这么快?
茂三欢喜着,这整个阳湖坪的农户们正急急忙忙赶种庄稼的时候,他无心杂种的苞谷和黄豆已长出了三寸高的苗儿。
清德宗光绪五年?夏
大旱!大旱!这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年月又遇上大旱,这农户们急躁了,这庄稼正需要水的时节,为何会这样大旱?难道是天要亡人?大劫啊打劫!
茂三种下的苞谷和黄豆却早已挂果,只等熟透,茂三惊讶,这整个阳湖坪的庄稼都难逃此劫,唯独他十亩山地的黄豆和苞谷只等熟透。
这大旱?这大劫?这十亩山地的黄豆和苞谷意味着什么?
整个阳湖坪乃至大庸更多的地方绝收了,大旱终究带来了大劫!
唯独茂三丰收了,他和郁英赶紧收下这十亩地苞谷和黄豆。这些黄灿灿的苞谷子儿和黄豆粒儿,装了整整三个仓。
茂三忽的明白了娘亲报的那个梦,这十亩山地是有黄灿灿的黄金,这黄金莫不就是这三个仓的黄灿灿的苞谷和黄豆?在这饥荒连连的岁月,这大旱是一场大劫,这苞谷和黄豆比那黄金更有用更值钱!
茂三将苞谷和黄豆拉去大庸府,这大庸府有从常德府拖来的大白米,这黄豆苞谷换大白米,茂三换了整整两仓大白米。这么多大白米,是茂三长这么大从未见到过的。整整两仓,茂三脸上乐成了花儿。
“家有良母胜似官家状元,家有贤妻胜似万亩良田”。这俗语,茂三总算是领悟到了,张家湾的人打听到茂三大丰收了,又开始眼红道:这田茂三走了么子运?能这样大发?莫非他的命能克住那不利顺的屋场?
农户们都来茂三家借白米,这茂三是愿意借白米给他们的,农户们也是愿意到茂三家借白米的,只因茂三借出的米利息比地主张毛家放的利息低。
清德宗光绪六年夏
这年,茂三好好伺候这十亩山地和那两亩薄田,又是个好收成。这十亩山地收了三仓苞谷和黄豆,这两亩薄田竟然争气起来,生了一仓的稻谷。
这年风调雨顺,阳湖坪的农户们也得了好收成,曾来茂三家借过米的农户们感激茂三救命之恩,偿还了借到的白米,另加了利息。于是乎,茂三家又多了五仓稻谷。
郁英说:“茂三哥,我们有三仓苞谷和黄豆,有六仓稻谷,我们全卖掉,拿钱再去买几亩田!”
茂三总觉得郁英的话是对的,就这样,茂三家又多了两亩田。
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茂三很是心里舒畅,定是娶了郁英这么个好贤妻,他才能过上有衣穿有饭吃的好日子。某一天,茂三抱起正在织布的郁英,亲昵的发酥:“英子,这辈子我就只要你这一个女人!”
清德宗光绪六年?冬
阳湖坪又是一片白茫茫,这雪落的厚。
冬的一天,茂三家门口来了一个道士,茂三似乎是认识这道士的,细细一想,哦!
“大师,你莫不是天门山寺的那个大师?”
“后生记性真好,五年前贫道与后生有一面之缘!”
“不知大师有么子事?”
“贫道云游至此,掐指一算,后生你果然成了这块地的主人!”
“大师,这有么子说法?”
“五年前,后生你遇一窝白鸡,假如你曾见者有份,那窝鸡便能化成黄金归于你;只是你与那黄金无缘,白鸡化成溪中石!你可曾记得你将那溪中石放在了何地?”
“细细想来,那些溪中石就放在这屋场所在之地!”
“命里有时终须有,是你的跑不掉!那溪中石早已幻化成灵气聚集于此,只有你和内人这佳偶天成方能克住这灵气!”
“听大师说,莫非这屋场旺我?”
“万物再好,都有不足之处,这屋场发家不发人!”
“有么子说法?”
“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