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万般沮丧的姑娘,喊做田七。
这美人儿一大把的大庸府,田七这长相甚至是下等的。方方的国字大脸、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大耳朵,仿若田七这张脸天生就是来定义何为大。俗话说女人美脸二指宽,像田七这样一个南瓜脸,得有六七根手指宽了。更甚者,这田七皮肤还算得上雪白,可这雪白的脸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斑点,右颧骨脸颊处居然还长有一块淡淡的胎记。粗看,这淡淡的胎记或许不明显,细看,这淡淡的胎记竟明显的很。
女人脚要三寸金莲才漂亮,挑选婆家时,这婆家总会把小脚作为女人贤良淑德的标准之一。可这田七一双脚硕大无比,全然看不到裹脚的踪迹。多少大户小姐和大户太太们都曾讥笑过要么惊讶过这田七的大脚,这程度不亚于见鬼神。
这瘦小的姑娘,喊做二两。
田七跪在观音佛前,侧头看看跪在一边哭得淅沥哗啦的二两,万般滋味在心头撺掇,她是舍不得这二两陪着她在这冷清的天门山寺耗费大好年华的。
二两是个苦命姑娘。大约是十四年前,一场漫天洪水淹没了大半个大庸府,这洪水更甚过那猛兽,房子塌了、人冲走了,什么都没了,这大半个大庸府只剩下凄惨的悲嚎。到处都是饥荒,到处都是死人。
某一天早上,田家长工打开院门,门口躺了一个小姑娘,全身湿透了,暗黄色的咔叽布衣服有多处刮破。小姑娘躺在这田家大门口,没有任何动静,和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动静。长工赶紧报告了田七小姐,这小姐探探小姑娘的呼吸,松了一口气,还是活的。
没了爹,没了娘,这小姑娘在这漫天洪水中失去了一切,只剩下腰间布口袋里的二两大米。小姑娘说:“大水来了,爹把我报上屋横梁,娘挂了米袋在我腰间,有二两米,让我活命……他们就被冲走了!”。这小姑娘哭得凄惨,田七小姐打开这小姑娘腰间的布口袋,捏出一把大米,这被洪水泡过的大米显然早已成了暗黄米。
这饥荒的年月,又碰上这要人命的天灾。眼前的小姑娘和一个逃难的小叫花没有任何区别,这小姑娘一把抱住田七小姐的腿,可怜巴巴的乞求道:“求姐姐救我一命!”。小姑娘通红的眼眶里流着卑微的泪,或许活下去是她此时此刻最大的奢求。田七小姐眼见这小姑娘这般可怜状,眼泪不禁在眼眶打转,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小姑娘哭着:“爹娘叫我丫头!我八岁了!”。田七更加心酸,“丫头?”,她心里明白:眼前这小姑娘喊做丫头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山坳里的大庸府是这般的重男轻女,生了姑娘仿若生了祸害一般,甚至不值得取一个名儿,总是会被喊做丫头。这,不是和她田七一样么?
田七含着泪,哽咽道:“姐姐给你取个名儿,就喊做二两吧,从今天起,你就在田家住下!”。小姑娘听田七出此一言,连忙跪下,朝着田七磕了三个头,大喊道:“二两谢姐姐救命之恩,二两谢小姐救命之恩!”。“起来吧,二两,你要记住,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既无了父母,从今以后不要向任何人下跪!”,“二两记住了!”。
这一年,田七小姐十九岁。
田七看着眼前的二两,恍然间,十四年过去,这曾经瘦干的小姑娘早已脱落成一个美人胚子。瓜子脸、柳叶眉、红唇白齿、身形轻巧,或许在田七眼里,这二两是天下最漂亮的姑娘。不自觉地,田七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她赶紧深吸一口气,想要把这快溢出来的泪水也吸回去。十四年了,她和这二两患难与共,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很多时候,她都当这二两是亲妹妹。
可这二两着实为了她田七,死活不肯嫁人,定要陪着田七孤独的过日子,很多时候,田七看着二两便觉得内疚。
“小姐,你不要这么悲观,那杨长官虽然有了家室,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二两,你不懂!”田七从跪垫上站起来,转过身朝大殿外走去,这殿外浓浓的大雾包裹着整个寺院,屋檐上吊着的冰凌仿若把把刀子,雪早已掩埋了大殿前的空场,田七的心,累了,她仿佛要告诫二两一个道理:“你不懂的!千百年来女人的命就像草,脆弱不值钱,我大概也逃不出这宿命了。婆婆、娘、二娘、三娘、大姐、堂姐、弟媳妇,谁不是悲哀过了一生?我大抵也逃不出这宿命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