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精减下放
国家越来越困难,市场供应越来越紧张,粮食定量一减再减,大家开始节衣缩食。
机关人员的口粮缩减到了每月25斤,其中还要扣除两斤半的种子粮,实际摊到人头上的粮食每人只有22.5斤,每天平均0。75斤。每人每月有四两青油,其他付食凭票供应,但很少很少,就是有票也买不到东西,吃不到嘴里。
因为肚子吃不饱,人们把吃饭的碗越换越大,后来干脆就买一个小一点的盆子当饭碗,一次可以盛上2两粮的糊糊。一盆子糊糊吃下去可以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当时是觉得饱了,但撒上几泡尿一会儿肚子又瘪了,还是觉得很饿。程艳每天都要勒紧裤腰带省出一个馒头给仝飞吃,就这样也还是吃不饱肚子。仝飞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吃馒头的时候仝飞还是要把馒头掰开分给程艳一半。他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我不能老是把你的馒头吃了你饿着肚子,我于心不忍哪。”程艳却说:“你是男人,工作比较操劳,吃的多是必然的,我就应该少吃一点儿给你增加一点儿,你把身体饿垮了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呀。”
一九六二年,国家经济状况已经十分困难,通货膨胀率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听说有些地方还饿死了不少人。西海的粮食也不多了,西营市四十多万人口,库存粮食满打满算还能吃一个月。人保科高科长在全体职工动员大会上说:“西海还有一个月的粮食,你们想不想吃馒头?要想吃馒头就赶快写报告退职回家去。”他的话说得很简单,也很实在。是啊,谁不想吃馒头呢?不吃馒头不就饿死啦。想吃馒头就赶紧写报告退职回家去。但是,谁又能想到,回家去又能不能有馒头吃呢?能不能吃饱肚子呢?似乎谁都来不急想这个问题。人们的思想很简单也很单纯,组织上怎么安排职工坚决照办,谁也不会说个不字,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精减裁员、下放工作开始了。在分组讨论谈认识时,高科长又一个一个的做说服动员工作,让大家写报告退职回家,反正西海是没有粮食吃了。按着高科长的说法,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大家活活在这里饿死还真得不如回家去找个谋生的出路。就是死也得和家人死在一起呀。
不知是谁透露出来一个消息,反正是在队上传得家喻户晓。队上四百五十多号人要减到四十几个人,裁员90%才能完成上级下达的精减任务。听说这是硬指标,哪个单位完不成就拿那个单位的一把手示问。不怨高科长到处做工作,反复做动员,他是在做舍车保帅的工作呢。
经过反复动员,职工认识到这是形势所迫,大势所趋,看来不走是不行了。大学毕业生、中专毕业生、干部、工人,一句话,全队四百多名各类人员都写了报告。这下领导就好操作了,愿怎么扒拉就怎么扒拉,让谁走谁就得走。手续很简单,到人保科用不了五分钟就办完了。给你发点儿路费,按规定发一点儿退职金,拿出有限的两个钱就把你打发了。被下放的技术干部觉得已经没有别得出路,回到农村也是干农活,技术书藉还有什么用呢?所以,几天来大院里形成了一个焚书高潮,满院子都是焚烧专业书籍的火焰,足有两天时间院子里到处都是烟雾弥漫,火光冲天,焚书达到了高潮。
下放回家的人中有副大队长、科长、大学生、中专生和大部分工人,不到一个礼拜,乎乎拉拉的一下子走了四百多。四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了四十人,其中技术干部留下了十个人作种子。眼看着好端端的一支水文地质工程地质勘探队伍,几天之内就溃不成军了。有哭的,有闹的,也有在那儿坐着烧书傻笑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默生。
后来才知道,下放工作上级有政策,哪些人必须走,哪些人可走可不走就留下来,哪些人是不能下放的都有规定。队上分三批进行了精减下放。说是下放,实际就是解顾回家,单位给点路费和很少一点退职金。被批准下放的人,不知他们是真心愿意走还是心里有怨气,整天在大院里高喊:快走吧,回家去吃馒头了!西海没有馒头给咱们吃了!
仝飞和程艳不属于下放对象,作为种子留了下来。
梁晓辉被列入第三批精减下放名单,并找他谈话让他作好走的准备。梁晓辉找仝飞给他出主意想办法,他不想走。仝飞对他的情况作了一番分析,说:“你是农村出来的不假,但你是少数民族,又是大学毕业生,技术员,工作六七年了,理应不该下放。你呀,主要是得罪了队上的主要头头,这是打击报复的好机会,还有你的好?虽然他没有出面,别忘了,他可是幕后的操纵者。按照文件规定八大城市、少数民族中的技术干部,不属于下放对象。我看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出路就是到省民族事务委员会去进行申诉,把你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写个材料给他们说清楚,求得他们的帮助。找地质局是不解决问题的,让队领导知道了反而会说你去告他们状,走得会更快一点。去吧,到省民委去,我想有可能得到解决。”程艳也说:“我想你是不应该下放的,他们这么安排恐怕是违犯政策的。现在也只有按仝飞的意见办了,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省民族事务委员会还真把梁晓辉的问题当成了事儿,很快就得到了解决。队上通知他不走了,经过研究准备把他留下来,但要到农场去劳动锻炼。仝飞想,这些领导的心可真狠毒,杀人不见血。明明是打击报复,还得在你跟前买好让你感激他们。
梁晓辉三十岁出头了还没有结婚。经人介绍,本来和国营‘三八’综合商店的一位售货员谈了一段时间,看来这个事儿还是有点悬。临走之前仝飞问梁晓辉:“你和孙晓英的事儿怎么办呢?你走之前应该有个交待或是有个了断,不要就这么不哼不哈的走了,那样也不是个事儿。你走之后她可能来找我,我怎么给她说呢?”梁晓辉思考一下说:“这个事儿我已经思考好久了,当然不能久拖,是得有个了断。这个人的心眼还是不错的,人也很老实。自从供应紧张以后我吃不饱,她经常给我送粮票,送吃的东西,给了我不少帮助。就是人长的不怎么样,个子也不高,人黑不说、满脸都是雀斑,属于三心牌,对她我总是提不起幸趣,这些你是知道的。我想不行就算了吧,我不想和她继续好下去了。当然也不能拖着人家,把人家耽误了不好。”仝飞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底了,她来找我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应付了。我同意你的意见,既然不打算和人家结为伴侣,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人家,让人家尽快找别的男朋友,这是品德问题、社会道德问题。另外,你也应该找一个适当时机和她谈一次话,无论如何也得真诚的谢谢人家,不能那么没良心。”
梁晓辉被下放去了天棚农场。走后不到一个礼拜,孙晓英来找梁小辉,送来20斤粮票和两斤点心。仝飞留她吃便饭,在吃饭的时候,仝飞如实的告诉孙晓英说:“晓辉没去找你吗?他去天棚农场了,刚走一个礼拜。我还没有接到他的来信,还不知道他分在哪个小单位呢,具体干什么也不清楚?”
“他个子大吃的多,我给他送点粮票来。”孙晓英说。
“好,我替晓辉谢谢你了。粮票我替他收下,有人去农场我就给他带去,你放心。今天我告诉你个事儿,晓辉下放农场不知多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那里通信不方便,你就不要再等他了。他走的时候跟我说,他非常感谢你给他的帮助。他要和你交一个真挚的朋友,但不能结为伴侣,因为他回来就准备调回广西去。他让你不要等他了,有合适的找一个男朋友结婚吧。”
孙晓英听完仝飞的话哭了。她说:“我并不是看上他什么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我主要考虑他为人比较老实,厚道,虽然他比我大个十来岁,我也很喜欢他。他怎么现在又不干了呢?不行,要是这样我就去农场找他去,他不能就这样把我甩了。”仝飞一听,他们之间说不定还有什么故事儿呢?真是人心隔肚皮,再好的朋友有些事儿也是琢磨不透的。他说:“这样吧,我看什么时候有人去农场我给他带个信,能不能回来一趟。你去那里吃住都不方便,他们住的都是地窝子。你听我的吧,先回去等着我的口信。粮票我给他留下,你把点心带回去。放的时间长了会放坏的。”
仝飞把孙晓英送走之后对程艳说:“看来他们之间的问题并非那么简单,听孙蛲英的口风,他们之间可能有过那种事儿了。如果真是那样,晓辉再想甩掉人家就不对了,正像他所说,那样做不道德。说不定他真的背着我们做了傻事儿,我得问清情况做做他的工作。”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们俩人是怎么回子事儿呢?晓辉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除非孙晓英手里有他的把柄。”程艳说。
“看看,你这一说就复杂了。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子事儿呢,我的艳姐”。
天棚农场座落在布哈河南岸,一个藏民族聚居的地区。农场刚刚成立不久,除了投入还没有一点产出。农场职工大部分是从局机关和各野外队抽调去的,生活差也吃不饱,整天喝糊糊把肚子喝的挺大,一会儿就又饿了。没办法,许多职工买酱油膏冲水喝,肚子越喝越大,最后造成浮肿,白白把小命搭了进去。听说农场职工因为喝酱油汤发生浮肿,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梁晓辉到农场以后,因为他是大学生、知识份子,又是少数民族,得到了一点照顾,把他分配在畜牧分场当了一名放羊官。这个活比较轻松,每天背上中午吃的两个青稞面馍馍,一壶水,把羊赶出去不要让狼伤害就行了,天黑以前把羊再赶回来,一天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周而复始,一个知识份子就这么机械的一天一天的在山上数步子,与羊群为伴。
粮食定量还是那么多,副食品同样也跟不上,梁晓辉吃不饱肚子,整天编着法的喝酱油汤,没过多久他也浮肿了,脸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用手压脸蛋子就是一个深坑,如果突然见到他肯定就不敢相认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他在放羊时认识了一个放羊的藏族牧民,俩人成了好朋友,托他把一块心爱的瑞士产大罗马手表换了一个牛头,煮熟喽把牛头肉装进书包里,每天出去放羊就背上一块,不到十天就吃完了。这块手表还真值得,吃了这个牛头他的体质得到了一些恢复,有时那位藏民偶尔还要接济他一点儿,给他一点羊肉干,一点炒面和一碗**之类的东西吃,他的命算是挺过来了,浮肿也慢慢的消了。
孙晓英又来找过梁晓辉两次,都是仝飞和程艳接待的。仝飞毫不隐瞒的把梁晓辉的情况如实向她作了介绍。再一次提醒孙晓英:“有合适的赶快另找一个男朋友,不要再等晓辉。他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能不能回来更说不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遭,浮肿得很厉害。他整天到山上去放羊,你不要去,去了也见不到他。你就不要再等他了,找个男朋友结婚吧。”孙晓英听了仝飞的介绍又哭了,哭得还是很伤心。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一九六四年,国家形势刚一好转,地质工作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开始从别的省区往里调人。仝飞是详查二分队的负责人,行政、技术一把抓。程艳在他这个分队当化验员,人们嬉称二分队是夫妻分队,程艳是分队的二把手,因为她管着分队的伙食。俩人住在一顶挺式帐篷里,里边一进门两侧各搁了一个帆布行军床,中间放一张两斗桌当化验台,这顶小小的帐篷,既是卧室又是化验室,还是分队的仓库。程艳除了做好自身的化验工作,还要义务操持同志们的伙食。她没事儿就去麦田里挑野菜,到山坡上捡地皮菜、头发菜。把挖回来的苦苦菜洗干净用开水焯了,挤去多余的水份,剁上一些从屠宰场垃圾站捡来的羊肠子油拌成馅,给大伙蒸饱子;地皮菜、头发菜用开水焯了凉拌,想着法来调济大家的伙食。同志们被程艳这种爱岗敬业精神所感动,抓时间、抢进度,不辞辛苦的工作。在工作之余,大家还要拔野菜,捡一些地皮菜带回来,改善大家的伙食,同志们坚持一个信念,大家一齐动手就能吃饱肚子。
一到晚上,仝飞和程艳就为睡觉发愁,在一个床上躺不下,两个床拼在一起中间有两个高高的棱子,格得受不了。每到这个时候程艳就抚摸着仝飞的头发说:“小老弟,忍着点吧,行吗?这是野外,你每天的工作多累呀?你看现在咱们生活得多艰难。”仝飞摇摇头,他凑过去坐在程艳的床边上,亲吻着、抚摸着妻子。实在忍受不了了,他就把两个人的被子抱到一起垫在行军床的凹槽里,每次都是这样才能过一次夫妻生活。
每到这个时候,程艳总是叹息,说:“哎呀,小老弟,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头呢?”
仝飞倒很满足,他饶有幸趣的说:“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嘛。你看看那些弟兄们,每年休探亲假才能回去12天,就是天天泡老婆才能有几次呢?他们怎么也比不上咱们,咱们还算是幸福的呢。”
“你倒挺满足,以后我就不让你上我的床了,等回家以后再那个……”仝飞吹灭了蜡烛,他又挤着钻进了程艳的被窝。
“慢着点儿,别压塌了行军床。”程艳提醒说。
程艳已有三个月的身孕,她还没有告诉仝飞,分队的人也一无所知。一次从河沟子里往伙房挑水,要上一个十多米的缓坡,在上坡的时候程艳的脚下一滑摔倒了,随着水桶一起滚到了坡下,弄了一身泥巴不说,下身出了不少血。仝飞知道后赶紧把她送到州医院进行检查治疗,医生告诉仝飞说:“她需要住院观察进行保胎,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先住院吧,我们将尽最大努力进行救助。”医生这么一说,仝飞既高兴又生气。高兴得是自己快当爸爸了,生气的是嫌程艳没有及时告诉他。后来他又一想,生气又有什么用呢?问题已经出了,现在要紧的是无论如何也得把胎保住。仝飞跑到医生那里又寻问了一些情况,他恳求医生们说:“请你们千方百计的也得把胎保住,这可是头一胎,我一定要当爸爸,我还没有尝过当爸爸的滋味呢。”仝飞的一席话把医生们逗乐了。医生说:“放心吧,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的胎保住,让你当个好爸爸。”
仝飞在病房又安慰程艳说:“艳姐,你怀孕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呢,要不是你出事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告诉我呢?我真想揍你一顿,可又舍不得。”
程艳指着自己的肚子说:“揍吧揍吧,朝这儿打,干脆就痛快一点儿不要他(她)了。还嫌我不告诉你,不说你太粗心,一点儿洞察能力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发现我的肚子有点儿鼓了,每次做那个事儿的时候我都用两个手撑着你的身子,你就不问一个为什么?”程艳这么一说倒把仝飞说醒了,他拍着自己的脑袋说:“是呀,我怎么就没有觉察出来呢?笨蛋笨蛋,真是个大笨蛋。”
分队的同志们知道程艳出了问题,弄不好就要流产。他们自发的成群结伙的利用空余时间来医院看望程艳。他们说:“没有什么可买的,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送你,大家凑了几斤粮票给你送来,让你在医院里尽可能的吃饱一点儿,不要亏待了肚子里的宝宝。”程艳笑了,笑得非常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