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你榜上有名
吕天逆的动作比东陵长空还快一点,在话音未落之时,他消失在了原地,就如鲶鱼般轻巧地钻进人群之中,窜到了榜前。
他一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他是从最后一排开始看的。
在看到最后一个名字不是他时吕天逆心中一沉,这时他旁边的人发现是他,赶紧祝贺道:“您来啦,您的名字在第一位啊!”
吕天逆的耳膜一时间嗡嗡作响,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语,他抬头望去,果不其然,吕天逆三个大字盘旋于榜首,把一众将领的名字都压在了下面。
这很酷,很嚣张。
但他很喜欢。
嘴角几乎是无法抑制的上扬起来,吕天逆此时的感受如同一个兢兢业业寒窗苦读数十年载终于一朝中举的学子,但这份喜悦很快又被更深的疑惑掩盖过去,他默然望着榜首三个飞扬的大字,望着以下洪将军的名字,心想这般嚣张是谁的授意?崔校尉,还是陛下?
榜首首名在很多时候都意味着很多事情,比如在军营,这就意味着这次战役的功劳大头要被算在吕天逆头上,可是洪将军等将领还在呢,这怎能以下犯上?
东陵长空这时才终于挤到吕天逆身旁,望着榜首显眼的三个大字,他表现的比他本人还要激动,连笑三声用力拍打吕天逆肩膀,情真意切道:“终于苦尽甘来。”
吕天逆心中再如何沉思也不好抚了他的面子,更何况这本来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于是他笑道:“可要痛饮三杯?”
东陵长空咧嘴大笑道:“别忽悠我,今晚等着我来灌酒。”
吕天逆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望见人群之外的夜晨曦站在原地注视着他,她的脸上也带着庆祝的笑容,却无法掩饰眼中的一抹忧虑。
他心中一突,却听得四周喧闹渐渐寂静,只一个脚步逐渐清晰,督主毫无征兆地从某处走出,人群自动为他让道,他走到榜前,扬起脸注视了片刻,淡淡道:“恭喜。”
吕天逆难免有些受宠若惊,不过他心中的疑惑也扩大了,他只道:“多谢大人在陛下前为我美言。”
督主摇摇头道:“此事与我无关。”
吕天逆一怔,督主继续道:“一切都遵从陛下的旨意所以这都是陛下的意志,如果你好奇为什么的话就问陛下去。”
他不由哑然,心道参见天颜谈何容易,你怎说的如此简单?
不过面上该有的掩饰还是要有,吕天逆挠挠头道:“还是太高调了些。”
督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真是有几分实实在在的担忧后,面具下的脸色才缓和道:“我很欣赏你这种小心翼翼宁可藏在黑暗里,到时机恰到时才出现给敌人致命一击的毒蛇作风,但有时正大光明也未必是坏事,势大才能让人明白你力大,然后才能震撼那些不知轻重的人。”
吕天逆咀嚼了这番话一番,诚心诚意道:“多谢督主。”
“不用谢因为我说的是实话。”督主又恢复了那冷淡禁欲之态,如一只蜻蜓般优雅地滑过地面,从人群中消失。吕天逆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心生感叹道,不愧是从小在宫中侵染之人,说话这般滴水不漏,连礼节都如此赏心悦目。
即时他意识到四周人群看他的眼神火热了许多,微微一怔才意识到,在人们眼中,吕天逆这次立下大功,陛下赏识,名字位于功劳榜首,连东厂督主都亲自前来祝贺,未来前途肯定不可估量,此时再不上前溜须拍马蹭几分交情,还待何时。于是无数人朝他涌来贺喜,不过大多都是真心实意,因为谁都知道这次战争中黑色死神数次以身饲虎,挽救颓势于关键之时,在场之人的性命皆是被他所救,所以贺喜也皆是出于真心。
不过再真的心人多了也会有些麻烦,东境军卒向来不拘小节,贺喜声音粗狂,有几个被他所救的汉子甚至提出要把在老家的女儿嫁于他这等荒唐之言云云。吕天逆被搞的有些昏头涨脑,把他从人群中救出来的还是一位小卒,在人群外对他与东陵长空道,洪将军有请。
......
......
再次迈进东境主帐,心境都有所不同。
吕天逆这次心很静,很轻松,在座将领的表情也很轻松,看到他们两人过来,洪将军大笑着递过两壶烈酒道:“喝了酒再说话。”
东陵长空和吕天逆对视一眼,深知躲不过,也不多挣扎,拿起酒壶就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在口腔之中炸开,火辣辣的感觉挥之不去,吕天逆还好说,东陵长空向来不擅饮酒,喝酒就要上脸,此时他整张脸通红,眼里更是被呛出了几滴眼泪,连连咳嗽不已,看上去可怜至极。洪将军不满道:“怎么这般无用。”
东陵长空苦笑数声,接过丁将领递来的清水漱了口才道:“我也就罢了,天逆受了那般重的伤未愈,将军你还要他喝这么烈的酒,也不怕伤势转重。”
洪将军不耐挥手道:“得了得了,就你管天管地,怎么和个婆娘一样啰嗦。”
吕天逆面无表情道:“因为他其实是我大姐。”
东陵长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瞪他怒道:“不识好人心。”
帐中将领皆哈哈大笑,气氛一时间极为轻松,吕天逆看时机差不多了,才一抱拳向洪将军道:“唐突将军,还请把我的名字从榜上划去,以我浅薄才能位居诸位将领之上,天逆实在惭愧。”
这话半真半假,吕天逆当然高兴出这个风头在军卒中威名更甚,但如果出风头的代价是得罪诸位将领还不如不出,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依旧是个白丁,让个没有任何功名的小子压在头上,几位将领心里能好受?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几位将领神色顿时好看不少,洪将军笑着摇摇头道:“还算有点良心。”
吕天逆严肃道:“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还请将军看在我当牛做马的份上体谅一下我的心理,不要让我再担惊受怕。”
洪将军摇摇头,看向崔校尉,崔校尉闻弦歌而知雅意,上前对吕天逆笑道:“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并非你想的那般。”
吕天逆一怔,却听崔校尉继续道:“陛下已经知晓了你的功劳,也终于松口让你回京,但这功名晋升和奖赏一时半会还没有结果,我们寻思着你多年被打压,一时无功名,京城又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地方,再不给你造势,怕到了那处受人磋磨。”
“何况,这也是你应得的。”洪将军接话,神色也严肃起来:“在场之人,都被你救过性命,这次终战也是靠你孤身杀了左贤王和军师才定了战局,让我们撑到援军到来,东境的人可谓都欠你一条命,何况你在这里待了足足十八年,论起资历竟是无人能和你相比,你不做首名,还有谁能做首名?”
帐中将领纷纷应是,竟无不满之处,吕天逆心头大为触动,知道此事已经无可更改,只得抱拳深深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洪将军望着少年褪去懒散后极为挺拔的身躯,感慨道:“我本想着你这些年实在不易,要是陛下还不肯给你个交待,那我便是拼了老命抱着陛下大腿痛哭流涕一把也要给你讨个公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天逆你这小子终究还是有这份福气,终有云开雨霁,苦尽甘来之日。”
诸将领如崔校尉等看着吕天逆长大的人都极为伤感,新来的人想着他在战场上那些舍己为人的表现,不由也有了种自家孩童受虐多年终于出头的痛快感,一时间贺喜之声再度响起,灌得他再次头昏脑涨。
好不容易喘口气,吕天逆抓紧时间问洪将军:“那我们何时启程,匈奴俘虏怎么安排?”
“按陛下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现在我已派人去收拾打点行李,大概用不了三天就能启程。匈奴被我们一同押送过去,再留点人留守就差不多了。”
吕天逆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那......东厂?”
洪将军摇摇头,脸上难得出现几分羞惭之色,他道:“他们会提前离去。”
吕天逆不语,想到了神漠说过的哪些话,知道这次东厂的事迹不会被任何人知晓,哪怕明知这种不公平很公平,他也免不了感到一丝轻微的不舒服和愤怒。
洪将军摇头叹息道:“督主少年英才,可惜......唉,不过话又说回来,郡主这次也要和我们一同回京,要不要我给你们安排同一辆马车?”
吕天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大惭,念极此人之前的胡说八道流言满天,怒道:“你个死老头不要蹬鼻子上脸!”
在座将领皆大笑,洪将军挤眉弄眼道:“那日拉姑娘小手的可不是我。”
吕天逆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烧起来,想起一事,他忽然冷静起来,冷冷道:“回京时我不要和神漠待太近,最好把我们分开,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
他和神漠的恩怨早已不是秘密,但他此时此言一出,诸位将领的脸色皆有几分怪异,吕天逆不得其解,刚刚从小卒口中得到消息的东陵长空忍笑忍得很辛苦,现在找准了时机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去仔细看看榜。”
吕天逆先是一怔,继而瞠目结舌,难得目瞪口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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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远处一间华美的营帐内。
珍贵的瓷器已经变成了地上的一堆堆碎片,上好的人参药材被剑气碾成泥土,整间帐中如同被狂风席卷过一般狼狈不堪触目惊心。
中年人跪在地上,身上衣服在狂风中破烂不堪,但他无暇去管,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他觉得他可能活不过今日了。
狂风的中心,是一位少年。
神漠手握长剑,俊美苍白的容颜难得带上了几分扭曲,他雪白的衣袍乱扬,周身如狂风席卷。
他看着那中年人,不可思议又不敢置信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语。
“要我留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