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他榜上无名
如果用一种天气现象来形容神漠此刻的心情,必然是狂风骤雨无疑。
在数月前,他野心勃勃,收拾行李,手握宝剑,居高临下地以救世主之姿来到这东境,准备大展身手,挽东境颓势于危难之中,在血与火中磨练自身,最好一举破镜,成为大周百年来最强天才,在众人赞誉之中荣光归来。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也许,在遇见那个笑容让他莫名厌恶的山野村夫时他就该有这个觉悟,但神漠拒绝相信这种可能。
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被天道遗弃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被陛下赏识在修行界大放光明以来就很少有过。然而望着远处那张没有自己名字的回京榜单,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羞耻感。
他为何会被留下镇守东境?在匈奴已经全部被围剿至尽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种高明的羞辱。
可是陛下为何要羞辱他?陛下为何会对他感到失望?
对比着吕天逆位居榜首的名字,想象着自己这次在陛下心中的表现可能还不如那个村夫,神漠的神情越来越冷,冷若冰霜凝结。地上的中年人埋头跪着,一言也不敢发。
过了许久,神漠的眉毛微微挑起,越挑越高,仿佛这般就可以夹死那个白痴的小子。
他手指轻挑,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月色,斩断了中年人左耳旁新长出来的几缕鬓发。
他无视了一地的狼藉,对着冷汗直冒的中年人平静道:“你说错了一回话,猜错了一回心思,让我沦落到如此地步,所以我本该杀了你。但事已至此,错上不妨再错一回,暂且饶你一命。”
中年人如获大赦,在地上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时额头已经青肿带血丝。神漠视若不见,平静道:“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中年人赶紧跪下道:“恭候大人之命。”
“你替我去弄明白那个叫吕天逆的小子是什么来头,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孤儿。”神漠眯细了眼睛,隐隐抓住了心中那一闪而过的维和感,他自言自语道:“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到底是在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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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一对人,你高兴他就不悦,你不悦他就高兴,互相把自身快乐建立在对方的痛快之上。
吕天逆和神漠无疑就是这种关系,所以在知道那个白痴要留着这里不能去京城后,他一整天都笑容满面,如同中了赌坊的六合彩赢了千两白银般惬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京城而高兴,于是恭贺之声大涨。
在结束了一夜的跌宕起伏后,夜晨曦撑不住去睡觉了,东陵长空也表示要回去休养。吕天逆和他们告别后再次回到院落,他的精神正处于亢奋的巅峰状态,身上的伤口在经过一夜的愈合后竟然神奇地好了大半。
回到院里,迟迟无法入眠,吕天逆干脆走到院中,望着满天繁星,他又想起那一日的遭遇,于是他闭上眼睛,尝试着与天上万千星辰建立联系。
一缕星光落在他的身上,浅淡近无。
接着,越来越多的星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一道银色的锁链连到了天上。
吕天逆全神贯注地闭着眼,错过了这抹奇景。他也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在以一种快的可怕的速度愈合,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这玄妙的体验之中,星光冰冰凉凉,似得他燥热的心也平静下来,周身感觉极其舒适。
不远处,神漠骤然睁眼,他脸色一变再变,掀开帘幕一跃而出!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因为在他察觉那异样之前,就已经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如蜻蜓点水般轻巧地滑入了了院落之中,随着那身影手指看似随意的几下摆动,那道连接着星空的银链顿时隐入了夜空中。
神漠屏气凝神许久,依然感受不到那道气息,心中大骇,脸色更是无法掩饰惊骇嫉妒之色,他嘴角扭曲许久才缓缓道:“是哪位大能......”
也怪不得神漠,这道气息实在是过于精纯,乃千万修行者梦寐以求的滋补之物,而以修行界的认知,能驾驭这般精纯天地元气的修行者境界绝对极高,起码,是让他仰望的高度。
“东境贫瘠之地,居然有这般强大的修行者,为何我之前没有见过,不对,难道是东厂的人?那东厂督主竟然已经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脑中无数惊涛骇浪翻涌而上,神漠一时气息有些不稳,他深吸一口气,再三确定那道气息消失后,才不甘地转身回帐。
......
......
随着无尽的星光涌入身体,吕天逆仿佛置身于极其奇妙的意境,他似饕餮般贪婪地吸收着星光,直到再也吸收不下才依依不舍地停止,回味无穷地闭眼品味半天才睁开眼睛。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高调。”
一个声音从旁边某处突兀地响起,吕天逆先是一惊,因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那人的气息,在听到声音后又全身一松,因为他知道那人如果愿意,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存在。
东厂督主娇小的灰色身影出现在吕天逆的视野里,他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刚刚那道气息会引起多少人注意?我本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也是个白痴。”
吕天逆一怔,回想之前场景继而诚恳请教道:“难道不是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如此吗?”
督主一顿,面具之下眉毛微挑,仔细观察他一番后才道:“看来你真的是个白痴。”
“连修行者的常识都不知道?平常的修行者只能调动微末的天地元气为己所用,能吸收天地元气那便是立地境才有的本事,但能吸收和吸收的精纯不精纯又是另一回事,如果人人都可以像你这般吸收星光,那人人早都到了五境之上,还要我干什么?”
督主的话语十分严厉,吕天逆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继而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吕天逆这种异类一定会被诸多性格孤僻只求晋境的大能盯上,那后果如何可以想象。这个消息一旦被放出去必然会有哗然大波,正所谓怀璧其罪,他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去。
想到这里,吕天逆不由深深朝督主行了一礼,诚心诚意道:“多谢督主刚刚出手相助。”
他不是白痴,稍微一想就知道刚刚的异象肯定被眼前之人用了某种手段掩盖过去,除了在心中感叹破云境就是牛逼以外剩下的都是疑惑,不止一次,这位督主为什么要接二连三的帮助他?
如果说是看好他的前程,吕天逆肯定不信,他承认自己可能会是未来之星,可东厂督主何许人也?在他于朝堂上叱咤风云之时吕天逆还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呢,更何况见不得光的身份注定了督主一生都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况且他深受陛下信任,所以他并没有必要拉拢一个新入朝堂的小卒引起陛下疑心。
督主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只面无表情道:“受人之托而已,不要多想。”
吕天逆第一反应是夜晨曦,心道这对青梅竹马感情真好,既然如此他也不矫情,诚恳求教道:“那敢问督主,我平日该如何掩盖气息?”
督主并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开了这个话头,他也并无卖关子的意思,一样东西被他甩进吕天逆手中,吕天逆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串灰色珠串。
“你平日修炼时,将此珠串戴在身上,便能掩盖你的异常,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目前的修炼方法实在太过浅显,只能粗略吸收星光,却不知道该如何运用,浪费了大量星光无疑于暴殄天物。如果你想要学会如何控制运用,改日你到京城记得去书楼一游,第八层第十三排第六格有你需要的书。”
书楼是京城最大的书籍储存之地,里面储存了无数珍贵书籍。任何人都可进,但除了特许的某些人,书籍一律不可抄写,不可带出书楼。所以东陵长空只能凭记忆告诉吕天逆其中某些事。
吕天逆诚恳抱拳道:“多谢,不过督主如何得知?”
督主平静道:“我八岁的时候就把里面有关修行的书都看完了。”
这个回答让吕天逆一时间默然无语,心道难怪这般年轻就进了破云境,自己竟然还因为过目不忘有些小虚荣,实在是罪过罪过。
和聪明人说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督主没有询问吕天逆的异常是从何而来,吕天逆也不会去追问为什么督主明明知道修行方法却不告诉他而是让他自己去找。两人就修行的某些问题进行了一番探讨,也算是相谈甚欢,一直到晨曦将至,黑夜将要褪去,督主才起身道:“我要走了。”
吕天逆恳切道:“不妨再坐片刻?我去给你倒杯茶?”
督主摇摇头道:“不是指这个,我们要离开东境。”
吕天逆一怔,想起了洪将军的话,望着即将亮起的天空和对方极其平静的身影,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很郑重地道:“我会记得你们。”
这可能是一句废话,但他依然想告诉眼前这位并不如传闻般冷酷无情的东厂督主,他会记得他们,总有人会记得他们,他们的付出不是没有意义。
哪怕这很可笑,很荒谬,很没有意义。
督主的眸光微亮,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吕天逆一眼,平淡道:“你记得,就足够。”
话音未落,他的足尖就在地上轻轻一点,继而如一只仙鹤般优雅地飞入空中,消失在云霞里。
吕天逆在原地站了许久,摩挲着腰间刚刚挂上的珠串,感慨道:“做好事不留名,督主真是个好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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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优雅如仙鹤般的身影在空中飞舞了片刻,然后稳稳降落在一块空地上。他看着面前已经集结的百名灰袍,淡淡道:“走吧。”
话音未落,他眉毛轻挑,对某一处道:“还不出来?”
随着他的话语,一抹白裙出现在晨曦里,夜晨曦笑嘻嘻地走出来,一点都不畏惧他的威势,她走过去好奇道:“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不然呢,等着东境启程然后暴露在人民群众眼中?你怎么还是这么白痴总想些不可能的事情。”
督主的语气有些嫌弃,有些不满,却带着些人气,像一个老成的弟弟在批判过分天真的姐姐。
他一旁的灰袍心中微妙想,大人毕竟还是孩童的年纪啊,郡主也未免看上去太小了些,难怪陛下放心不下。
夜晨曦吐吐舌头,娇俏地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刚刚去找他干什么?你刚刚好像做了什么事哦。”
“白痴,你没发现那异象很异常吗?”督主不耐道:“如果我现在不出手那家伙迟早要因为这个引来牛鬼蛇神。”
夜晨曦也认真了起来:“可那天象想要遮掩的话也只有......”她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是不是舅舅把那个给了你要你带给他?”
督主这次连白痴都懒得骂,他转身冷冷道:“如果不是陛下的命令你以为我有空管闲事,他爱死死爱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真是越活越蠢了,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走。”
灰袍顿时迈动脚步,无数铁链在地上拖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挲声,夜晨曦的笑容却十分灿烂,她冲那灰色身影挥了挥手大声喊:“京城再见!等我去找你玩!”
督主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一群人顿时消失在晨曦中,夜晨曦在原地又站了会儿,脸上的笑容没有褪去的意思,因为刚刚的事情,她确定了舅舅的某种态度,于是这些天困扰她的疑虑顿时一扫而空,她哼着歌,高高兴兴地跳着舞回了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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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东厂那些人的离去,草原深处,某个被所有人遗忘的地方,地上有一具身体动了一下。
他在草原上躺了一天一夜。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赫连奇奇睁开眼睛,碧绿的眼珠中不住流下怨恨的眼泪,他久久望着东境的方向,然后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起身,在圆圆的月亮下踉踉跄跄地向与东境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