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盛的晚餐嚼在独孤多林嘴里,他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老爷子不停地劝他,吃这个聪明,吃那个长骨骼,看着老爷子笑咪咪的眼,他竟然怒火中烧,猛地站起来,离开餐桌。
吃什么吃,我的功力已恢复到可以抛弃肉体的地步,甚至可以变成一团雾,我长骨骼做什么?倒是你,你已经死到临头了,还操心我这个死不了的人。独孤多林这样想着,悲痛潮水样漫过他的四肢,淹没他的心脏。
老爷子见独孤多林生气了,赶紧屁颠屁颠地,迈上脚踏,坐到他旁边,“哎呦,行,行,行,那什么,我大孙子不爱吃,咱就不吃。还生气呢?怪爷爷,怪爷爷,我老糊涂了。”
独孤多林看着眼前这个老人,这是有生以来,对他最真心的人,是他,让自己体会到人间的真情。此刻这个眼角堆满皱纹的手老头,还在讪讪地笑,笑容深处为自己的多话而懊恼,你的苦恼就是我的饭量少吗,我皱一皱眉头就能让你懊悔半天吗,我只要稍微笑一笑,就能让你满脸的皱纹舒展成桃花吗。
笑,他还再逗我笑,不知道我正为离别苦吗。
此时,独孤多林真正懂得了恨,恨凡人,缘生润无声,缘寂如山崩,恨世间犹有真情在,恨,我生君已老,从此天上人间,再无如此宠我之人。
此刻,独孤多林心意已决,他要破戒,他要阻止鬼差将这个老头子带走,他要这个瘦老头陪在自己身边,每天给自己做好吃的,每天宠着他,让着他,哄着他,让这个倔老头一直守护自己,直到地老天荒。
夜被巨大的黑布笼罩,老爷子进入房间休息。照明关掉了,独孤多林将半个身体变成雾气,雾气上升把老爷子的房间团团围住,头和上身留在大厅的沙发上严阵以待。
夜越来越浓,人们都进入梦乡,客厅的巨大钟摆发出“钢钢”的声音,月亮躲在云层里,鸟虫停止了鸣叫,四周静极了。偌大房子笼罩在黑暗中。
鬼差由一个增加到俩个,由两个增加到三个,来了六个的时候,大家还是不敢动手,就都回去了。
独孤多林没有放松,夜像化不开的浓墨,寂静得没有呼吸声。
一阵阴风刮过,浓雾中出现一个熟悉的黑影,独孤多林一愣,飘在空中,仔细一看不是狗剩子,在靠近点,发现这是一个功力高强的鬼差头,外形和狗剩子极其相似。
只见鬼差头移到独孤多林面前,突然跪了下来,独孤多林向后一闪,道:“哼,你是他们请来的救兵吧,不管是谁,你们都休想把人带走。做到你这个级别,估计也看出我的功力了,识相的就快点走,免得血溅厅堂。”
“嘿嘿,大人,您忘了,我们鬼是没有血的。”
“你走吧,免得几世英明会在这里。”
“大人,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带人的,我只是在想……这,旺察胎,让谁去投呢?”
差头站起来,攒头蹙眉、抓耳挠腮地来回走动。
林子眼睛一亮:“你是说,老爷子要去投‘旺察胎’?”
“既然,大人您不愿老爷子去,我就另找个人好了,只是,这旺察胎,千载难遇,这么好的机会,给谁呢?不如这样,大人您选一个人吧,但您得记着我的好,我要是摊上事,您得罩着我。”
“你可以滚了。”
“我也没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老爷子的病,怎么样了?”
“我会给他治好的,不劳你操心。”
鬼差头讪讪地坐在沙发上,“那是,那是,治這点小病,对大人您来说,那是吐口唾沫的事。可是,这病治好了,老爷子也是九十岁的人了,再活,哎,最多二十年,也成老妖精了,再长,这天界可就登名造册,派天神下界查看了,大人您可就罩不住了,那时,再找这‘旺察胎’可就难喽!”
鬼差头从茶几上拿起盛着一口水的白定窑底碗,盘大炕似的,把腿盘在紫檀沙发上,摇头晃脑地喝了口水,嘴里发出极其享受的“啊”声,“哎,要是真有感情,直接带天界长生不老得了,可现在天界也不保险,成天介,这个贬入凡间,那个贬入凡间的,就是这种嫡仙还找不到‘旺察胎’呢!”
鬼差头摇摇头,看看左手的指甲,看看右手的玉碗,很随意地说:“自己,不能帮着找到好去处,还当别人,幸福路的人,实在是,嘿嘿。”
这时客厅里的大钟突然“哐、哐”地敲了十二下,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
“唉,一晃儿都这个点了,我该到别处转转了。”说着,站起胖身子要走。当他快要飘到门口的时候。
“等等”,林子站起来,包围在老爷子房间的雾气已经潮水样退回到独孤多林身上,他身形已经恢复。
鬼差头若无其事地慢慢转过身子,眼看别处,眼角的余光急迫地盯着独孤多林,心里想,你******倒是快点呀,一会儿,时辰过了,不好交代了,完事,爷爷我还有个三缺一呢,祖宗,你倒是快说呀,娘娘儿们们儿的。
独孤多林眼看着别处,做了一个‘带走’的手势。
鬼差头活兔子一样射进老爷子房间,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独孤多林看到他们双双消失在浓雾中。
乌云退到天边,月亮带着黄晕探出头来,蛐蛐在草间跳跃发出‘渠、渠’的声音,鸟儿在梦中不时发出讥语。树木解开定身术是的恢复了摆动。
一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天,沙滩上会印上新的脚印,老爷子走了九十年的脚印,像海浪冲刷沙滩,不留一点痕迹,也许几天,也许几年,也许会用更长的时间,总之人们会逐渐忘记这个倔老头,忘记他曾来过这个世界。
谁会在乎他也青春过,他也梦想过,他也激情过,他也奋斗过,谁会在乎呢?
大概只有此刻伫立窗前,默默流泪的独孤多林会在乎吧,他柔软的心已被利刃划开一道深深的沟壑,血淋淋地大张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