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别的十八年里,她有在梦里遇见他,总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背影,每每醒来,她就在想,无论岁月变迁,如果再次相遇的话,她能够一眼从人群里认出他。
他们聊着天,谈论过去,有关无知和幼稚,那些洋相和出丑,各自笑得前俯后仰。
顾亦诺说,她就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重逢,不管以哪种方式,在什么地点,他们一定会再次相遇,她始终坚信着。凌城浅笑,他亦觉得他们间有着超乎亲情的东西存在,在他不会说话,沉默的年纪里,遇见她像是遇见一场意外。
播音员播报着九澜到了,凌城起身取行李,一直银白色的箱子,他个头不算高,惦着脚尖才能拿到。顾亦诺也跟着匆匆起身,她问:“你在九澜下车吗?”
“嗯。”他面对她,总有一些隔阂,该以哪种身份称呼,妹妹或是朋友。
她跟在身后,随着队伍缓缓向车门移动:“真不巧,我也是到九澜。”
“见个朋友。”她脱口而出,可是她一直生活在北方,九澜怎么会有她的朋友呢?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硬着头皮也要把戏演完。
出了站门,外面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整个身体蜷缩在绿黄色的长羽绒服里,旁边是掉了叶的梧桐树,灰色的枝桠伸向空气里,迎着风微微颤抖。一些卖煎饼和水果的小贩呼呼喝喝,一群回乡的旅人,拖着大包小包,归心似箭。
十字路口停满了出租车,列着长队,仿佛一条游龙。一个带着四五岁男孩的妇女低头询问方向,几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协议,出租车绝尘而去。乘坐出租车的旅客站在队伍里,有条不紊的前行。
“你朋友在哪?”凌城问到,好歹在九澜呆过,不至于每一条街每一条小巷都清楚,至少大的方位还是不糊涂。
“嗯。”顾亦诺皱着眉头,一副为难的模样,她想这样技穷的表演会不会因为拙劣,而被拆穿。
幸好凌城信以为真,他说:“是不是还没问他的地址?”
“对,对。”她灵光一闪,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即胡乱拨了一个号码,一阵忙音,她挂了号码说到,“可能他在忙,没有听见。”
很快就到了凌城的位置,出租车司机探出头问到:“兄弟,你走哪?”
“你怎么办?”他回过头关切的看着她。
她低着头,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事,你先走吧。我再等等,说不定他看到电话就回过来了。”
“把你手机给我。”凌城将行李箱拉杆缩回去,规规矩矩放进后备箱,接过顾亦诺递予过来的手机,飞快的拨弄键盘,不到一分钟便递还给她。
“神神秘秘的,你对我手机做了什么?”她划开屏幕检查了一番,没看见任何异常。
“我留了我的电话号码,如果有需要尽管打电话给我。”凌城扬了扬手机,轻跃的钻进出租车,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出租车朝着左边的路口驶出。
她很想跟过去,看看他住在这个城市的那一个角落,但是她不能,时隔十八年,就算当初有过诺言,也仅仅是幼稚的把戏,他们无须对无知和年幼埋单。悉心的他能够想到,在她的手机簿里添加一个名字,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再见。”她说,希望是下一秒,或者是每一天。
面对这座城市,顾亦诺人生地不熟,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待凌城走远,她便沿着左边的道路徒步而行,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吹红了她的眼睛,有湿湿的,冷冷的东西滑进嘴角,他突然惊觉是泪水。
十八年了,梦寐以求的见面,竟然是他乡,以匆匆的方式结束,千言万语,以云淡风轻的笑意化解。她想,说一万句,不如沉默的陪伴。
脚走累了,她找了路边的长木椅坐下,夜色如潮水般卷来,忽的将城市吞没。太陌生了,她觉得自己不能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便开始往回走,至少知道那里是起点。可是越走越不对劲,她在漆黑的晚上迷了路。
风太刺骨,脚太疲软,她想结束这不愉快的旅程,和荒唐的谎言。
轰轰隆隆几辆摩托车冲了过来,在她身边戛然而止,明亮的车灯照得她睁不开眼,她本能的抬手遮住眼睛。几个张狂的少年吹着口哨上了楼,她望过去,是一家酒吧。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稀里糊涂的跟了进去。
尖锐的音乐声灌进耳朵,震得耳膜生疼,她下意识的捂住耳朵,缓缓前行,过道里,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嬉笑言骂。她终于找了靠吧台的位置坐下,环顾四周,活色生香,青春的荷尔蒙膨胀,她向调酒师要了杯鸡尾酒,独自品尝起来。
灯红酒绿,喧嚣不止,暂且当作避风的港湾,不至于像流浪的旅人一样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