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谦之额头上的汗珠子涔涔往下掉,他本想破罐子破摔,在最后时刻耀武扬威一把。不想居然是皇帝微服出宫,心中顿时犹如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
此前他名目张胆地与何太后作对,其实心中早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一丝希望在,谁又愿意放弃到手的功名利禄呢,哪怕一向自诩恬淡也不外如是。当下皇帝亲自来到自己府上,想必是已经看清了现状,准备绝地反击了。是以他头上流着冷汗,心中却淌着热血,那双许久未现光芒的眸子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不知者无罪,爱卿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杨峰一边说,一边从坐榻上站起,双手扶着对方肩膀将其轻轻托起。
这一番动作杨峰自己都觉得有些做作,就如同曹操赤脚迎许攸一般。可放在周围人的眼中却是:这个皇帝没有架子,礼贤下士,真是个好人啊!是以莫名就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宫谦之此时早已感激得鼻涕眼泪流出一大把,就差扑到杨峰的怀中,说一声:无以报效陛下,这颗项上人头您什么时候需要,拿去便是。
皇帝亲自登门,宫谦之岂敢怠慢,忙将主位让出,又吩咐下人赶紧置换最好的茶饮。杨峰不以为意,只微微笑着,丝毫没有皇帝的架子,宫府的下人们也只当他是老爷的贵客,哪里想得到那是传说中高高在上的天子。
一番忙碌之后,宫谦之命令管家让府丁们加强戒备,同时屏退左右。如今这会客厅中便只剩下君臣二人。
“宫卿,你可知朕的来意?”杨峰问道。
“陛下心中所想,如天威难测,微臣不敢擅自揣摩,还请陛下明示!”宫谦之谨慎地回答道。
“老宫,现在就剩我们俩,就别给老子打官腔了。你这颗心啊,鬼精鬼精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我的眼睛可是跟明镜儿似的。”杨峰翘着二郎腿,汲了一口茶水,觉得这样不够过瘾,索性张开口“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被皇帝唤作“老宫”,老宫脸上不由一愣,这皇帝的画风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厉害,他有些来不及反应。
“人生在世,无非图个快意恩仇。说话婆婆妈妈,为人瞻前顾后,我是非常看不起的。实话告诉你,这次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商量怎么对付太后。先前在朝堂上那样训你也是迫不得已,你老宫只当它是鸭子背上泼水,抖一抖就过去了。”杨峰将已经见底的茶杯往桌上一撂,继续说道:“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一句话,叫莫装逼,装逼被雷劈。老宫你也是位列九卿的人,在这长安城里也是有数的人物,捞些好处乃人之常情,我也不会怪你,可将手伸到赈灾款里这种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啊。”
宫谦之被唬得一愣一愣,茫然道:“陛下说什么,微臣实在是听不懂。”
“少他娘的给我装蒜,朕一路从城南走来,何曾见过几个灾民。你上报来的奏折里说长安城中灾民就有数万,这人是怎么统计上来的。”杨峰沉声说道。他自认为御下之道不过是一拉一打,胡萝卜和大棒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是以想借题发挥,先挫一挫对方的锐气。否则这个臣子即使忠心耿耿,可将来事成之后也难免居功自傲,做出一些令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来。
“微臣冤枉,这长安城中灾民只多不少,微臣未做任何隐瞒。至于灾民去向,那便要从执金吾阴京说起了......”
“阴京!”杨峰表情一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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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府附近的一条巷道中,两名青年迅速闪入。这巷道的拐角处,项家班的班主项应龙正在那儿候着,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不是项姝又是何人。
“九哥、十三哥,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率先发问的不是项应龙,却是项姝。
“那俩人从后门进了宫府,紧接着宫府就加强了戒备。对了,他们还有两个高手在暗中守护,恐怕是个扎手的点子啊。”九哥项启斌回答道。
“高手?”项应龙和项姝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啊,我们的人也不敢靠得太近,怕打草惊蛇。那两个护卫我远远就能感觉到身上煞气很重,应该是内功深厚的绝顶高手,我看还是得请老爷子亲自出马才比较保险。”十三哥项启福也插嘴道。
“混蛋,你的功夫几斤几两老子比谁都清楚,远远就能感觉到煞气,我看你是活见鬼还差不多。还要请老爷子出马,他们也配?功夫高不高,得要较量过才知道,你个小兔崽子尽在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不快给我滚回去盯着,若跟丢了目标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项应龙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这项启福正是项应龙的儿子,被自己老子一番臭骂,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待老爹训斥完毕,顿时如蒙大赦般扯着自己堂兄逃也似的跑了。
“大伯,你说爷爷他会不会看走眼了,我们跟的人真是宫里的......太监?”项姝轻声问道。
“既然是老爷子说的,那一定错不了。居然配了护卫,说不定还有可能是皇帝或者太后身边的常侍呢,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守株待兔而已。如今天风堂和草雉堂早已渗透成功,即使前段时间被大清洗也依旧岿然无碍,我们赤岩堂又岂能落了下乘?不然来年掌印堂就成他们的了。”项应龙凝重地说道。
“那,但愿吧......!”项姝轻锁蛾眉,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
虽然是老项家的掌上明珠,可她也知道自己家族的使命以及这份使命加诸在自己身上那沉沉如山岳般的锁链。她的容颜如此美丽,她的青春也注定会灿烂多姿,可那道锁链却仿佛将她锁进了阴暗的深渊。她的意志在本能地排斥,可现实又命令自己坦然面对。
所以本该少女怀春的她却被满满的惆怅、彷徨包围,每每提醒自己使命将至,便觉得自己被困身泥潭,挣扎不得,呼救不得。现在看来,家族和亲情又何尝不是另一条锁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