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发志久经风月,看穿这小子的心思,但急于下船,不愿跟这小东西耽搁:“你爹可在家?”
“在家。”
“我跟你爹有事谈,船上先由这位姐姐待你。”
皮二心里巴不得:“谢了!”
徐发志一行下船,有几条汉子下船后分别到后面拖船船仓里,剩两条汉子一前一后在船头船尾站着,像是站岗。
皮二迎那屁股绷的凸凹鲜明的女人走去:“姐姐生得好漂亮。”
“先生尽管吩咐。”
“弟弟可问姐姐姓名?”
“称姐姐‘古梅’就好。”
“是刚才推我下船的那个古叶的妹妹吧?”
“先生说的对。敢问怎样称呼先生?”
“江湖上给弟弟的大号是‘皮二’姐姐也称皮二就是了。”
“请问皮二先生需要点什么?”
“任凭姐姐安排。只要姐姐称我皮二就是了,不要加先生。”
“好的,皮二。”
皮二觉得大城市的女人说话音调声腔都好听,待人思文有礼。不似襄阳女人说话的调调“你叫个啥子?我叫古梅。你叫个啥子?我叫皮二。”
二货看火轮靠岸,便下了拖船,游上岸,穿好衣服,再寻着那漂亮的火轮走去。
“有请皮二。”古梅鞠身,显得对皮二敬重。
皮二一生未曾有过什么人对他这样鞠过身,眼下一位漂亮的女人这般,十分受用。
他随古梅进的仓内,一边说:“姐姐生的漂亮,皮二喜欢。请姐姐不要对皮二过于礼节。姐姐这么礼节,让皮二拘束的不自在。”
二货也爬上火轮。
古叶当然阻止。看二货穿着一身细布,怕是跟皮二一样身份的人,不敢无礼使粗:“这是私家船,没有约请不得上船。”言语的声调软活些。
“我是二货。我看这船漂亮,上来观赏观赏。”
古叶听的出这位自称二货的人有点身份。
二货不在乎古叶的态度,随意走到船前船尾地打量。走进锅炉间,里里外外看个够,得到的结论是跟皮二家的小火轮一个道理,无非是锅炉大小的问题。又走进驾驶仓,也是里里外外看个够,才由心地赞:“这船朗色的很!”
“朗色是个什么色?”古叶听不懂。
“朗色是你家这条船很棒的啦!”
“这船算不上朗色,是日本的旧货,日本人早改用油轮啦,淘汰了的火轮卖给中国,怎么叫个朗色?”
“你们乍不买艘油轮玩玩?”
“油轮很贵,中国人也得有钱卖的起。”
古梅端些小菜水果伺候皮二,还有洋酒。
皮二喝洋酒觉的跟黄酒一般,没酒劲,只当糖水喝。
古梅又弄来一套茶具,反复倒来倒去地折腾,皮二忍不住:“姐姐那样倒来倒去地不麻烦,快跟皮二一起喝酒才好。”端一杯酒端递到古梅手里。
古梅接了酒,稍稍染个嘴唇,仍然折腾着茶具里的茶水,一边轻言慢语地:“皮二有所不知,这茶的制法必须这样,喝起来才会香口,肺人心腹。”
皮二看古梅做事不紧不慢,有礼有节,有风儿做事的风格,更是喜欢。
古梅双手端起茶杯,起身递到皮二面前。
皮二也随她起身接过,连喝两大口,觉的古梅的茶水确实不同寻常,口香入鼻。
古梅嫣然一笑:“皮二有所不知,品茶不能大口大口地喝。”说着自己小饮一小口,呷在嘴里慢慢咽下“这样才品得出茶香的味道。”
皮二也学着小呷一口茶水,随和着古梅的意思:“是比我刚才大口喝的香润。”心里觉着不如大口大口地喝黄酒得劲,又倒了满杯洋酒邀古梅干杯。
古梅又是嫣然一笑:“皮二有中国古代侠客豪气,喝酒喝茶这么豪饮。”古梅脸上漂浮一层红润,稍刻即逝。
皮二看了心中更是喜欢,敞开心腹,一气干尽。
古梅慢喝慢咽,一点不比皮二少喝,皮二心里有数,不忍古梅多喝,还有男子汉大丈夫气度,自认不懂茶道的品法,甘罚自己多喝一杯洋酒。
二货看身边古叶说话口气很大,料想这货定是船主的家丁,不愿与他多说,与那擦船仓的伙计攀谈。
这伙计果是驾船的二副,二货与他谈的顺畅,从添煤烧水蒸气,到水蒸气压足够的力气暴发冲动气缸,从气缸冲动的力气到带动曲轴,曲轴传动到船尾的螺旋桨,再由如何操控螺旋桨决定船行的方向。以及如何控制水蒸气的力度决定船行的快慢。
二副干脆拿出图纸,让二货看的明白听的更明白。二货干跪地要来一张纸,照图画了起来。
徐发志一行来到皮二家。
皮二他爹,皮有财见了自是好生招待,也兴致。
皮二的三个娘全跑出来坐陪。
徐发志和皮有财两人从武昌起义谈起,他俩的货船泊在汉口码头没来的及跑掉,冒险抢作最后一批生意,结果货主失约,反被逃跑的义军强行上船,迫使他俩把溃逃的义军运到九江。到他俩支持民国,反对袁世凯,分别成为南京、襄阳最早期的民国党元老。
最后谈到日本人占领上海,聊到民国中央求和派与抗战派之间的分歧,以及日本人强大的基础工业和军事力量与中国政治经济及地方军队的混乱不能统一,到国共合作抗战心病上的问题。
徐发志的总结:“无论是我们民国的抗战派也好,求和派也好,咱们经商人士在民国两派中间最为稳操胜券的买卖仍然是军火。特别是国共合作了,咱们也能做共党人的军火买卖。”
皮有财频频赞同:“可是襄阳这穷地界产不出军火,武昌的汉阳造不是怎么太受欢迎,中正式又搞不到,还凭徐兄本事吧!”
“要么我逆水行了大半月到襄阳找你皮老弟做甚?只要你这把销路趟好了,货不是问题。不过我的货价很高,与那中正式不能比。”
“德国货?”
“也有日本和意大利货。回头你到码头上看看我的货船吧,才从日本进来的。”
“油轮?”
“火轮。日本人说什么都不肯卖给中国人油轮。”
皮有财听徐发志买了日本人的火轮羡慕的不得了,当下与他讨价日本人的军火。
皮二喝大了,让古梅安排在船仓里睡的屁是屁鼾是鼾。
二货苦了。二货下了南京人的船没了去处。回家吧,家里突进了个风儿嫂嫂。他走进回龙寺转了一圈,逗出鹿角门,去了肖家台子的肖候七处。
候七见二货来看他心中自是高兴,急的院前追到院后地逮鸡。鸡的求生欲望很强,任凭候七使出所有的招数都无法诱使鸡子上当受俘。
二货阻拦候七:“不逮鸡子好吗?看你这样费劲,再看到你逮着鸡、杀鸡的手段,吃鸡都不香。”
候七怎肯罢休:“不满二货哥笑话,不逮只鸡子,今晚只有就着罗卜、白菜下酒了。咱这比不上你们樊城里东大街的方便。”
“那就罗卜、白菜嘛!再炒个蚕豆或黄豆什么的?”
候七坚持逮鸡返追到后院,又从后院撵到前院,逼的鸡子们飞跑到前院的麦地里。
那麦地方方正正,长四十好几仗,宽有三十多,四周生着粗大的榆钱树罩着。
鸡飞跑进宽阔的空间,让候七日天的本事也没了折。
二货本能地反应道:“用弹弓打麻!”
候七拍着脑袋叫:“是球的,咋没想到这法子呢!”进屋找来弹弓,悄悄靠近鸡群,一弹不中,惊的鸡子们飞的更远。他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向鸡子们移近,又是一弹子打去,蒙到一只鸡身上。
受伤的鸡仍有逃命的力量和速度,候七恼羞成怒,竟臭骂鸡子们:“尻你个妈耶哟!”
二货惹笑了:“鸡的妈耶还是鸡,你日的赔不?打鸡脑袋嘛!”
候七把弹弓交给二货:“你打人脑袋都行,打鸡脑袋一定也行。”
二货接过弹弓,举在手里,悄然慢行地,尽可能地移近鸡子们,瞅着那只受伤的鸡,慢慢地移近。候七大叫:“随便打那只都行,死心眼呀!”
二货应着:“不能伤及无辜。”举弓一弹,中在那只受伤鸡的脑袋。鸡倒地挣扎几番,还有站起来突围的可能,二货先冲上去,一脚踩在鸡腿上。
候七乐了:“能打人脑袋的人打鸡脑袋也能。”
待候七他妈把鸡,把菜烧好已经入了夜间。
这天夜里,上天比较大发,把个透明晶亮的月球早早挂起,而且挂的低矮,低矮的没高过院门前的榆钱树梢。
候七把饭桌摆在门前的场地,就着月光饮酒。:“咱这比不上你那有黄酒大碗大碗的喝,只有自家酿的烧酒,还是红薯酒,委屈二哥啦。对不住。”
“候七兄弟说那了?二货啥酒没喝过?”
“可这酒待客不像话啊。”
二货端杯仰首干尽:“啥叫同甘共苦?”
候七也干尽。
红薯酒下口时的确有些苦涩,在襄阳地界大都是家贫的人喝。
二货夹着鸡块:“我没打过鸡子,也没杀过鸡子。不见杀鸡,吃鸡确实香口。是自己打的鸡,吃着心重。”
“二货哥原来是个女人家心肠,你打的鸟吃的口香不?”
“鸟跟鸡不一样,鸡是家养喂出来的,与人近活,鸟与人远,所以打鸟吃没有什么心理负担。这跟打仇人与打素不相干的人一个道理,打仇人自然下的了手,狠的下心。打素不相干的人怎下的了手和狠心呢?记着兄弟,以后再有事要惹的时候,没把你惹到恨之入骨的时候千万别动手打架。”
“怎讲?”
“没惹毛了的架打起来下手不会坚决果断。”
“听起来有道理。以后我记住。”夹了只鸡腿给二货“鸟与人没仇吧?”
“你这不是较劲嘛。猪与人也没仇,人偏偏要杀猪过年,怪就怪在人是个爱吃肉的种。不信你杀杀你家喂的狗试试?我保不住你下的了手。狗有灵性哇,鸡也有点灵性,还有马、牛、羊。杀鸡是人人都有机会杀的事。杀猪、杀马、杀牛、杀羊不是人人能有机会杀的。所以人吃猪牛马羊肉没什么心理负担。狗肉我是永远不会吃的,狗是人类最忠实的伙伴,人真的不应该吃狗肉。”
“说的有理。”候七摸着身边大黄(狗)的头“有谁家杀狗时决不敢让我家大黄看,有一年大黄看见后面的人家杀狗流眼泪了,好多天没出门。”
“过去我也养过一条狗,病死了,我流了好多的眼泪,以后再不敢养狗了,受不了那份伤心。”二货转眼看候七家门前被榆钱树围罩着的麦地:“这场地是你祖上当年练兵校兵阅兵的地方。”
候七自豪着:“正是,我祖宗八辈护着这场地就是留个念想。叹是我肖家的阅兵台被第十六代祖宗没护住,康熙十六年,也就是平定了吴三桂的那年,不知道当时那个王八羔子任襄阳府爷,发的是什么神经下令拆了我家阅兵台。我家第十六代祖宗立碑只刻了拆除时间,没敢刻上拆除原由。”
“唉。”二货叹着,歇一会,才道:“今天在江边看到一艘日本造的火轮才叫是宽敞漂亮。”
“日本人呐!”候七叫道,起身进屋取来一张地图,点燃油灯:“前些天冯五大哥来过,你不在家。冯大哥跟我和皮二讲日本人侵略咱中国的事,他知道的真多。你看,日本人又占了上海!”
二货凑近地图,看了一会:“听说过日本人占了上海的事。看这地图,看东北,再看华北这么大片地方,到上海,离南京不远了。中国军队干鸟吃的。”
“冯大哥说,是咱们中国人只顾窝里斗,搞的全国上下一盘散沙,不能团结共同对付日本鬼子。再就是中国的基础工业落后,经济也落后,国穷民贫,武器远不及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坦克。其实咱们造不出飞机、坦克,免强能造出一点小口径大炮。再加上****间的派系问题,又和八路军、新四军面和心不和,甚至于心存敌意,咋能敌的住日本人?”
“冯大哥看问题是透彻。今天在江边看到的那艘日本火轮可以想到日本人的实力,咱们襄阳两城整个江面上只有皮二家两艘小火轮。听人家船上的人说日本人早就改用油轮了。”
“二货哥,我想加入襄阳保安团,哪天说不定日本人打到襄阳兴许有机会打打日本人。不管国家有多贫弱,抗击日本人,保家卫国是必须的。”
“何不去参军?”
“我娘体弱多病,我爹走的早,我不能离娘太远。再就是肖家台村人多地少,每年的收成不足以糊口,参加保安团能领到点薪水。”
“那我也参加吧!明天就找皮二去跟他叔皮有银司令说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