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矗立着一座山的地方,此刻却黄沙卷天,荒凉的不见绿意。夙半箫与刘老先生之间不过短短几步的距离,却好似隔了一个世界,风卷起地上零碎的沙砾,漫天黄沙几乎阻断了他俩之间的全部视线。
“照鬼,你居然还会回来?”
夙半箫皱眉,这些人的确全把他当成了照鬼,把他当照鬼怨恨,疏解自己心中扎根的罪恶。
然而他据他所知,照鬼从未对不起泉襄城中任何一人。
不过他被误认为照鬼,也是他自己刻意,既然如此——
“你们欠了我的,我会一点点讨回。”
黄沙那边的刘老先生摇头,说:“我最是了解你,你只敢说这样口头上的狠话。我把你养成了一个没有丝毫威胁的纸老虎,这我最清楚。”
“我记得,你叫刘宪吧。宪鬼,你以为你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做了个大夫,你就能洗掉你手中沾过的血吗?”夙半箫抱臂,对之前那句话不置可否。
“十八年,你倒是查的清清楚楚。城主那样精明的人,却从没有怀疑过我。”刘宪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有些嘲讽的意味,“我看你现在年纪,至多不过十七八岁,难不成你转生了?什么不好,偏偏还要记得这些事,再祸害你这一辈子。”
“十八年前我的确死掉了,恩,我记得是你亲手葬送的……”然而并没有转世了,永生永世,再也没有一个叫刘照的人,“你也倒是清楚,是你们祸害了我一辈子,所以我讨回来有什么错,你们欠了我三十余年。不过你还是一点愧疚没有,我忍受的二十七道酷刑,真想让你尝尝。虽然那些蠢货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把所有错推到我身上吗?”
夙半箫舔舔被狂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唇,嘴角勾起:“你们一个个都要死,等着瞧吧。你就看看我这十八年,会不会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纸老虎……”
“对了你还忘了吧,我可与你齐名过,连你现在都这么叫我,”夙半箫的眼尾莫名闪过一道红,“我可是照鬼,我可是屠过城的人……你早就不了解我了,正因如此,我无法成为你心中完美的傀儡,所以你想抹杀我。甚至想把邵阳掌握在手心里,不是吗?”
刘宪一句话没有反驳,总之现在什么事都不会有改变,他们是敌对,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只要邵阳不相信,只要不相信,他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照,就是因为知道你不受我控制,未免事态向我不期望的方向发展,我可没想过打感情牌。牢狱里我喂你吃的东西,原本是用来对付树棕的,我知道你们本源相通。这么长时间也足够我找到你们的致命点了,但好像发作的时间有些慢……”
“不过,药效绝对值得期待!”
留间突然说:“王,可能是虫心草。”
“虫心草是什么?”夙半箫心中问道。
“王,您不仅有万耳的特殊体质,也拥有着世间罕见的术人血液。”
“术人天生拥有着别人无法感知的能力天赋,但这能力十分单一,一个术人只拥有一种。您拥有的是空间之术,棕猴拥有的是马良之术。”
“术人生命力很顽强,只要用心照料正确救治,即使穿心也能活过来,这老头应该就是把您万耳不死之身误会成术人。因为术人有样东西食之必死,就是虫心草。”
“虫心草最喜术人血液,普通人食之无事,术人食之,虫心草便在其体内生长,枝蔓捣破脏腑,只要虫心草露出头来,这术人的脏腑也被捅得七七八八了,能活下来就不是人!”
“那这么说我不是人?”夙半箫问的很正经。
留间被问的噎到,一旁无声的邵无言倒不客气的笑起来,留间咳一声,同样非常正经:“您是我们的王!”
“是,我们的王!”邵无言收敛笑意,语气十分庄重。
夙半箫眯了眯眼,一叶文似乎对万耳拥有着某种钉死的虔诚。无论一叶文生前是什么人,是什么性格,拥有着什么样的信仰,只要变成一叶文,就会对万耳拥有一种定下契约般的虔诚。而万耳也同样受到束缚,他从未真正拒绝掉任何一叶文的诉求。
“听你这么说,我不会有事?”
“王,我也不知道。历代万耳,我只见过您。”
“那虫心草发作时间多久?”
“一般来说,虫心草未经提炼,至少需要半月左右才能破体而出,但听这老头语气,应该是提炼过的,我也不知道纯度多少,可能一旬之内?”
像是犹豫了很久,邵无言突然插话:“王,您应当不是照鬼吧……”
如果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让他受苦,直到临死前,他才知道照鬼其实最无辜;可如果不是,为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连自己都被埋在鼓里的事,他全知道,甚至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照鬼。
“我是夙半箫,从一开始我就说过。”
“那您……”邵无言欲言又止。邵无言其实是个温柔的人,生前虽说也杀过人,但那些人都穷凶恶极,罪该万死。他有作为城主的担当,所以必须杀伐果断,然而他又极其温柔,即使被亲弟弟亲手杀死,他也未曾怨恨过。
“他和你一样,遇见了我。”夙半箫叹了口气。
邵无言惊讶:“他怎么会死?我记得他逃走的时候,并没怎么受伤。”
“你知道规矩,我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就问问那边那个老头。”虽然没有说明,但提示已经很明显。
什么话都不用再说,邵无言就已经沉默。
这一言一语,几个对话却不过几息的功夫,至少在刘宪眼中,对面的“照鬼”听了他的话开始胆怯。
这让刘宪的心情好了很多,话中带笑:“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吗?是一种叫虫心草的提炼物。这东西会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过不了多久,你这副皮囊里就会变得像虫窟一样恶心。不过,就算是你,也活不到那个时候吧!哈哈,其实我可以让你不用受这虫心之苦的,只要我现在杀了你,像你现在这副样子,估摸着也撑不了多久。”
夙半箫无所谓笑笑,挑衅道:“你可以试试,像你这样快要踏入棺材的老头,我动动指头你就得死。”
“口出狂言!”刘宪的胡子气的一抖一抖,很有喜感,不过飞沙走石挡着视线,对面的夙半箫也看不清。
“这里曾有一座山,你很熟悉的,茗扬。不久前它变成这样,连山的影子都看不到……”他的意思很明显,能够毁掉一座大山的人,即使身负重伤,也不是好惹的。
不过夙半箫现在的确在虚张声势,茗扬山不是他毁掉的,而是那时还跟着他的阿五。夙半箫还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能够一夕间毁山灭地,然而阿五真的很强,究竟强到什么地步,他完全探测不到。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其实就是存在着鸿沟。无法跨越。
刘宪的确知道这事,但是听到他亲口承认,心中不期然的升起一缕胆怯,但输人不输阵,半真半假的说道:“不试试怎知道那人是不是你,我说过了,照,你就是只纸老虎。”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动手的迹象,远远地盯着夙半箫,好似在看他有什么反应。
“恩,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不快一点回去,怎么好让你们活的这么开心。现在泉襄城对于我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我回去后,它就会变成地狱!”
说完,一个闪身,在刘宪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手指就捅入他的心脏。
他俯身到刘宪耳边,声音带着异样的蛊惑:“我可是特意偏了些,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期望。活下来吧,就算伤口烂掉也忍痛活下来吧,我会在泉襄城等你。”
说话的时候夙半箫制住了刘宪的命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说完便松开了手。可刘宪还来不及回击,眼前的人就彻底消失不见。
胸口的疼痛涣散着他的意识,不过这一刻,他已经相信,他十八年未见的照,已经成长成他无法反抗的程度。
一定要活着。不是因为夙半箫的蛊惑,而是他本身的意志。
刘宪熟练的上药,强撑着意识不让自己晕过去,不过黄沙漫天的环境极其不适合养伤,也不知从哪来的毅力,让他硬生生撑着伤走了五里路,找了个隐蔽的树洞沉沉睡去。
夙半箫行动很方便,甚至不用过城门,直接进了泉襄城。他到的时候,街头一直流传着一个消息:铃姑娘死了。
城主府传出的消息是说,凶手是照鬼。
而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夙半箫就是照鬼。
听到这个消息,夙半箫表示很无辜,那个铃姑娘究竟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何况事情正好发生在他昏迷那段时间。
街坊里流传的故事神乎其神,有的说照鬼已经变成了鬼魂,先索了铃姑娘的命,然后光天化日下把铃姑娘的尸身丢弃在路上。据说那个发现棺材的人,已经被吓得失了神智,疯疯癫癫。
突然出现的尸体,四周都空荡荡的没有人,这的确很像他的作风。毕竟先前棕猴看到过他突然消失抓他的场面,邵阳怀疑到自己身上也无可厚非。
如果不是靠空间之术,那必定是耍了什么把戏,可那一块街道是城中要地,而通报又不够即时,等到城主吩咐圈起那块地不让任何人经过时,就已经有很多人去凑热闹了,而该有的线索估计都消失的差不多。
没想到自己离开不到半日,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凶手,刚刚换下的通缉令现在又贴上,只不过通缉的人换成他自己。
夙半箫面容被毁看不出来,但是他身上穿着沾满血迹的囚服,很是惹眼。
“怎么办?总要换掉这一身衣服,”夙半箫摸着鼻子,“我九竹箫被扣住了,就算为了九竹箫,我也得回城主府!”
或许连夙半箫都没有意识到,九竹箫离身他就会显得很焦虑,他心情不大愉悦的时候就喜欢摸鼻子或者九竹箫。不过往往人多的时候,就看不到他这样小孩子心性。
留间试探道:“王,或许可以去您那位留给您的七重阁……”
夙半箫向留间所在处飞过一个眼刀:“‘您那位’是什么意思?”
留间被他这副赌气模样逗乐:“王,您真可爱!”就连邵无言也凑热闹表示赞同。
夙半箫炸毛,原地坐下:“全身是伤,千疮百孔的,呵呵呵,我真可爱!总之我不去!跟着阿五的绝对没一个好东西!”
留间忍着笑,劝道:“王,七重阁绝七情,里面都是无情之人,自然祸害不了您。手里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非要赌这口气?您所说的阿五可能的确想在您身上图谋什么,不过据我所知,他不会害您。”
“据你所知?”夙半箫眯眼,“你知道什么?”
“王,您知道我的所有记忆。”然而关于那个人的,他不让您看到,您就无法得知。
的确,一叶文为了完成夙念,除了交付永生永世,还有此世的记忆。作为万耳,这些记忆不能透露,但是作为夙半箫,这些记忆就是很好的手段。
留间继续引诱:“何况您已经能够感知到我等,拥有了‘无’。王,您何须怕他?”
“谁说我怕他!”夙半箫拍拍衣摆站起。
这么说着,下一个瞬间,夙半箫就到了一个宅院,这宅院的设计和他在隰县住着的一般无二,想来就是七重阁的地盘。
要说夙半箫怎么知道在哪,只能说七重阁太高调了,一年四季闭不出户却偏偏要占着城内最好的地段。只不过非七重阁内部,都不知道这一特点。他们宅府的牌匾多是当地落没贵族的,所以想来也无人怀疑,只当是空宅。
站在这宅院里,夙半箫撇撇嘴,很不高兴地说:“留间,你的激将法真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