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你说了什么?”邵阳问。
棕猴看着高座上那个脸色苍白透着病态的男人,嘴角染了一分嘲弄,心底被时间涂抹成灰白模样的恨意,短短几天居然变得刻骨而明晰。他的话带着挑衅,连平日里略微怯懦的面容都变得张扬。
“邵阳,既然你想知道,为什么又让我去?”
邵阳微微抬额,墨色的眼里照不进一丝光亮,那副模样让棕猴想起当初那个尚且年幼的身影。
啊,这才是邵阳,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因为你恨我,所以你会知道一些当年我至今都不知道的事。而你得到的答案,才是我想知道的。”
棕猴笑出声:“你既然都知道我瞒你瞒了十八年,你又怎么有自信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邵阳给出的答案非常无厘头:“因为你是树棕,我是邵阳,邵无言的弟弟。你想杀了照鬼,而照鬼是杀了邵无言的人。”
“哈!你还有种说你是邵无言的弟弟?杀了邵哥的人分明是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握着那把刀子的人可是你!”
邵阳依旧表情淡漠,情绪也无甚波动,冷漠开口:“是吗?那么久远的事,居然都有十八年了……你倒是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好像记不大请了。”
棕猴一个跨步到邵阳面前,狠狠提起对方的衣领,他瞪着邵阳那副淡漠的脸,咬牙切齿地说:“既然你忘了,那我就让你记起!让你记起邵哥是怎么死在你这残忍的弟弟手里的!照鬼,照鬼,你就只会把他当做借口,来安慰你自己腐朽掉的心。我最讨厌你这幅高高在上,什么事都不在意的蠢样,原本该坐在这个位置的可不是你,而是邵哥!”
说完,棕猴把邵阳重重摔回他的座位。他伸手触摸空气,闭眼凝神不知想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室内环境骤变,往事如片段剪影,一幕幕重现。
那座牢狱,那声复仇的宣告,那个买刀的少年,那次远行,那束刀身晃出的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邵阳一声低语:“树棕,连你也不记得,邵无言的长相了吗?”
所有场景里,邵无言的脸就是模糊一片,唯一能让人看清的是那抹沁入心田的笑容。十八年,足以把一个人的相貌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甚至足以把一个人的存在抹消。
棕猴一震,垂眸敛去眼底的莫名神色。当他将手收回时,一切景象全都消失,恢复成原来那冷清的房间。
“其实我都记得……”邵阳突然笑,“树棕你觉不觉得你总是很较真?什么东西认定了就死也改不了,当初我其实想杀的人是你呀,看着你那副太过天真太过坚定的脸,我就太想把你毁掉。”
这两人突然间都互相坦白,那么久远的事此刻拿出,心情却变化太多。
邵阳笑得很残忍:“树棕,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是你杀死了邵无言,照鬼其实很无辜啊,但有什么办法,总要有人承担过错。”
“是你杀了邵哥没错,但是让邵哥死的人,是照鬼!”棕猴也冷下来,“你想要知道的话,就把照鬼抓住,他死不足惜。”
邵阳一愣,好像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不敢去想不敢去问,结果却变成这样。
“照鬼究竟跟你说了什么?”邵阳的声音终于不再平淡的没有丝毫起伏,那话中戾气很重,让他的面容都有些狰狞。
棕猴从不怕他,没有回答却对他反问道:“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理铃琅?”
邵阳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那瞬间思维有些断续,脑袋里闪现出铃琅躺在棺材里的那副模样。
“铃琅,她才是最无辜的不是?你却把她牵扯进来。”
“树棕你怎么什么事都爱凑热闹?”邵阳厌烦的情绪很明显,“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棕猴挑眉:“我见你越难过,我就越爽快!铃琅的确很像阿妈,但你也知道铃琅凭借着那份血缘,在长相上的确差不了几分,可她们一点都不像。你说过的,铃琅就像只野狼,栓不住的,和阿妈完全不是一个性子。”
“可这也没有什么,我知道像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只要她皮囊相似就够了,就足够让你获得慰藉,只可惜现在死了……”
“铃琅一定是死在照鬼手里,和阿妈那么相似的妆容,还能有多少人知道?”
“邵阳,照鬼不会放过你的。这次他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了,你好自为之吧。”
棕猴还真打算什么都不告诉他,撂下这些话就转身离去。
见他要走,邵阳竟追上去拽住棕猴的手,那副样子实在狼狈,冰凉如水的眸子里流露出棕猴从未见过的脆弱。
“树棕,我知道很多、很多邵无言的事,我告诉你,你就把一切都告诉我!”这话说的实在孩子气,理所当然的惊到了棕猴。
最初的震惊过去,棕猴反而笑起来:“城主,你说你何须我呢?你身边那位神医其实也知道不少,你可以找他问问?”
棕猴拍拍他的肩:“这样子真不像你。”
他应该是高高在上,什么也不在意,什么都不理会,任何人的死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他不会记住任何一人,他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救赎也不想得到救赎的恶魔,他在他的地狱里堕落,永生都是独自一人。
他本该是这样。
棕猴走后,有人来问要如何处理铃姑娘的尸身,邵阳只是挥挥手,说:“尸体上或许有重要线索,短时间是不能下葬的,现在就暂放冰室里。”
吩咐完,邵阳也变回他原本模样,走回房内处理城内大大小小事物。窗外阳光正好落在他案牍上,隐在阴影处的他习惯性抿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落寞。
夙半箫从那牢狱中逃出,也不知到了哪个地方,或许是因为脱离了危险,他绷紧的神经一松,居然就地睡了。
其实没有一个地方能够禁锢住他,像在隰县那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实际上,不过是穿越空间而已。
整个世界空间中的每一个点都是互相连接,只要能感受到连接两点的轨迹,并懂得如何通过,即可挣脱所有束缚。
夙半箫天生就有这样的本领,只不过难搞的是时间。
在空间静止的同时,时间在流动。并非任何点与点间连接的轨道是静止时间,也并非没有长短曲折。空间之术极难探究,就连夙半箫这样对空间之术天赋极高的人来说都只是摸到边边角角。
错误的使用,会到错误的时间,会到错误的位置,甚至可能陷入时间的回流、断续、裂纹。
到那时真是死的骨头都没渣。
自从能够感受到“无”的存在,夙半箫的感知就逐渐恢复,眼睛也能够看清,但似乎瞳色变不回原本的漆黑如墨,灰白好似失明。
在受刑的时候恢复知觉也是件痛苦的事,要是晚点恢复,受过也就受过,反正感觉不到,任性!要是早点恢复也行,他也懒得和这些人周旋,没准就拍拍屁股走人,管他邵阳棕猴邵无言那不得不说的两三事……
偏偏不早不晚。牵涉过多,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或许也是命中注定,邵无言帮他解开这一大劫,他的愿望夙半箫无论如何都想实现。即使承受千丝刮的难言痛苦,也不过是他决心的证明。
有些苦是一定要事先经历的,否则,很容易就放弃了。
然而夙半箫受的伤实在太重,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就连脸也遍布狰狞的血痕。
他这倒地一睡,就睡到了次日天明。
他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不大疼,他甚至都能站稳脚。他抬手看了看,发现伤口都已经结了痂,夙半箫倒是很习惯他自己身体变态的恢复能力,笑了笑收拾了身上的血污,打算回泉襄城。
夙半箫虽然不知道他此刻醒来身在何处,只是这附近荒凉到似有鬼怪出没。
此处怪石嶙峋,堆满一巨坑,而原本应有河流流经,偏偏被石堆堵住,看起来断流不久,断流处土壤尚且肥沃。
“这是哪?”夙半箫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留间没说话,倒是邵无言回答了他:“王,这里是茗扬,您一夕间毁去的山。”
夙半箫记起,当初他就不知道为何那人要他毁了此山,现在更是扑朔迷离,即使得到他的记忆,也无法猜透。
相比其他人的夙念,那人的就太过奇怪,为了毁掉一座山,宁愿付出永久消失的代价。何况,那人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尚且留着的,却偏偏要毁掉?
思绪转到一半,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照鬼,你果然在这里。”
夙半箫看过去,来的人竟是刘老先生。
与此同时,城主府也传来消息。
“城主,刘老先生叛逃了!”下人递上一份书信,“这是他临行前的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