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人,你怎么知道?”邵阳的眼神突然阴鸷,双手也抓上夙半箫的肩,不知不觉间身后的春童也知趣的退下,空旷的院落只剩一树两人。
“树棕说你是逆鬼,你究竟要来我泉襄做什么?邵无言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这里吗!”
“偶然遇上的,”夙半箫的回应相比下更加平淡,“我来这里,也只是了他的夙念。”
“他还活着?”邵阳手中的力道收紧,面上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完全不似平日温润淡漠的公子形象。
可还没等夙半箫回答,邵阳就自顾自的摇头,双手松开夙半箫的肩,不自觉的往后倒退一步。他看着摊开的双手,仿佛又见到上面沾满的鲜血,擦不掉……
“他早就死掉了。”邵阳牵出一抹苦笑,“死在我手上……他是被我杀死的,他早就死掉了!”
瞬间他摆着一副冷静如冰的表情,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疯狂,冷笑道:“你说你见过他?呵——”
“夙半箫,你以为你是阴司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夙半箫也没什么表示,他曾告诉过棕猴自己的名字,而邵阳显然认识那所谓棕猴。
“如你所见,我是个人。”
也不知夙半箫为何要仰头遮眼,只是以这姿势说话,很容易触动喉咙间的痒意,说着便又咳了起来。
或许是长时间的咳嗽,夙半箫的声音格外沙哑:“城主,我的确是来毁了泉襄城的。”
“夙半箫你究竟什么意思!”
“城主,若你能阻止我,那便试试吧。”沙哑之中伴随着几声咳嗽,却没有让夙半箫的话显得无力。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逆鬼……”邵阳一顿,“真是蠢够了!”
邵阳的手掐上夙半箫的脖颈,眼神森冷:“你死了,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真可惜。你杀不了我。”
夙半箫话语平坦,面色清浅,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你们俩不愧是兄弟,解决问题全靠杀戮……”夙半箫在邵阳面前露出一挑衅的笑,眼尾勾起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
“十八年前,如果你没有去买那柄匕首,邵无言也不会死!”
夙半箫被关入监狱。
刘老先生前去探望时,夙半箫正承受着酷刑,但他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从容贵气,浑身血污却不显狼狈。
“你伤才刚好,他怎么能?”
这样的惨象,是个人都会动容,可世上不缺心硬如铁的人。
“老先生,请让开!”一道硬直的声音传来,刘老先生瞪过去,却见那人拿着一把勾满倒刺的刀。
“你这是要做什么?”刘老先生厉声说道。
“千丝剐。”那人回答的简洁可短短三字就能让人寒颤。
“他犯了什么罪,值得这等酷刑?”刘老先生红了眼,护在夙半箫身前。
“城主吩咐我等试尽七十二道酷刑,不论生死。若有阻拦,与其同罪!”
未等刘老先生开口,夙半箫沙哑的声音沉而缓:“人生不如意事十尽八九,于我,这并不算什么。”
这也不是安慰话,他没有感觉,也就感受不到这些疼痛,何况他都看不见……
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逆鬼,将要毁了你泉襄,这即是大罪。”夙半箫不介意说给他听,温温浅笑的样子意寓难明。
“尚未发生的事,怎能定论!”
“等着吧,我会出去的,到那时,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夙半箫的声音沙哑的变了调,他眼睛突然睁大,血丝遍布的眼里闪着血光,殷红的嘴唇勾起,让人心生畏惧。
“是你,你又回来了……”刘老先生好似魔怔,“明明中了毒,不可能还活着,你早该死了的……”
“我会让你们死在我手里,我会活的比你们任何一人要长久!我可是逆鬼,我是不败的流云。”
“你……果然回来了。”刘老先生的表情突然沉寂下来,“七十二道酷刑根本不足够,你的罪孽永远偿还不完,照鬼。”
说着,他便把一物塞进夙半箫的嘴,强迫他吞下去,冷笑:“我知道你死不了,既然如此,就活在无止境的痛苦里。”
夙半箫咳得剧烈,面上却还保持着轻蔑的笑,他说:“你们的罪孽深重到,死去的人都要为你们偿还。你说是不是,邵无言?”
“你当我会信你这番胡话?”刘老先生轻哼一声,甩袖而去。
“王,我不知道……”一道清雅却饱含痛苦的声音响起。
“我原以为我死了,他们便不至于……可现在真如您所说,他们罪孽深重。”
“我一直都在茗扬,放心不下他们,才求您带我一见。可现在究竟是我错了,这些报应不该落在您身上,王……”
“您本不必受这些苦……”
“咳,咳……我这嗓子也快要坏掉了。”夙半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那声音喑哑,几乎听不到什么。
“王……”
“不要靠近我!”夙半箫几乎是喊出来,行刑之人都被吼得一愣。
困着夙半箫的锁链发出铮铮的闷响,他手腕以及脚踝处都溢出血珠,行刑之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反抗,手中拿着的刀却已刺进夙半箫的腹部。
“所谓千丝剐,便是用此刀的倒刺勾出肉丝,在原伤口处反复,直到见骨。”也不知他以什么心态说出这一番解释,只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握住,那力道似乎要把他的手骨捏碎。
他抬头,却撞进一双灰色的眸子,那瞳仁的灰蔓延到整个眼球,随即锁上一道道血红的纹络。
“别过来!”夙半箫沙哑的声音极尽诱惑,深沉中又像是命令。
“都说了,邵无言你别过来!你当我同谁说话。”夙半箫的声音浅的几乎没有,但至少能让人听到。
“王,我想,这已经够了,您如我所愿,让我见到了他们……心愿已了,我也该消失了。”
“那我所经受的,即使我感知不到,就这么付诸东流了吗?”夙半箫已经完全失声,腹部的失血更加严重,但是只要是万耳想要传达的话,一叶文就能听到。
可这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那人推开夙半箫面前已经呆滞的行刑之人,右手扣住夙半箫的下巴。
“你说邵无言?”来的人是棕猴。
“你在和邵无言说话?他在哪,让我见他,至少,让我听到他的声音……呵,你又不是阴司,怎么可能。你究竟是照鬼还是夙半箫,你说你是谁?”棕猴晃着夙半箫的肩,吼道,“说话啊,你看着我,说话啊!”
“树棕,我看不见也说不了话,你的愿望我也无法实现。”夙半箫回答,却只能做无声的口型。但是棕猴看懂了,不抓着他的肩膀,沉默的蹲下抱膝。
同时邵无言也在说话:“王,您选的这条路,走下去就不能回头。”
“至少成功了便是皆大欢喜。”
“王,将无辜的您牵扯进来,是我的错,无论结局如何,你都经受了不该属于您的伤害。就这样吧,我不想您……”
“别再过来你没听到吗?王的命令都可以忽视吗?”咳嗽又响起,“你还记得你在茗扬说过的话吗?”
“‘我想,我想看看他们是否安好,是否忘记我,忘记我的死去……’那时我收到的你的夙念,是渴望见到他们安好,忘却往事,获得新生。”
“所以,不要再拒绝我,我想做的,即使不能成功,也要去做!”
“是,我的王!”似乎,邵无言没再接近。
“留间,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你们所凝聚的力量,名为无。”夙半箫突然说出这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来。
“王,您所受的苦,果真不是一无所得。”留间回答,只是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留间,你怎么了?”夙半箫敏锐的察觉到异样。
“王……您所经历的苦难,并不像您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您什么都不说,却承受所有。”
“王,我们从未想过,将一无辜之人牵扯到自己生死夙念中有多残忍。即使化作‘无’,也难以补偿。”
留间的声音带着颤抖,像一坛死水划开了一圈圈涟漪,甚至连邵无言都深受触动。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倘若我再世为人,必定要做个普通人,平平凡凡度过一生。只是这一辈子,既然我遇见了你们,知道了你们的故事,我便放不下你们了。”
“我这一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以求我心安宁。”
“树棕!”夙半箫这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不过好在,棕猴也抬头看他。
夙半箫做着口型:“树棕,放我走,我就让你听到邵无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