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子言重了。”卫衡拱手回礼，并双手将弯刀递给安玉郎。
安玉郎收回弯刀，默默归席。他斜倚在软垫上享受着女奴的殷勤服侍，双目微垂，看起来又是那个对凡事都冷淡没兴趣的纨绔子弟了，让安雅觉得方才他不甘和激愤的表情仿佛都是幻觉一般。
卫衡注视着安玉郎一举一动，也是一言不发，好一会儿才向安如智见礼，坐回原位。
击鼓传花的戏码又一次热热闹闹地开始了，众人都不以为意，安雅却发现父亲，安玉郎，卫衡三人各怀心事，心思根本不在宴会中。现在看来这心事不是从安玉郎的小插曲而来，乃是一开始就在的。
……到底是什么事呢？安雅隐约觉得这事不简单，但终究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一个错神，堆纱牡丹落到了自己怀中。
鼓声已停，安雅环视四周，众人都目光炯炯看着她，红花在手，这回是绝对推辞不得了。安琳眼见安雅秀眉微蹙，心中暗喜，不由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来。安雅从小就傻，寻常女儿家会的她一样也学不会，更不要说什么才艺了。她倒要看看安大小姐在京城特使和众人面前如何丢脸！
不就是想看我倒霉么？安雅暗笑，心中已有了计较。
她立在宴厅中央，如一支新荷，清新动人。她对着主位的父亲微微一福，开始歌唱。
奇异的语言，哀婉的音调，竟然是一首从来没人听过的歌。她的歌声和平时说话的声音完全不同，仿佛不是从口中发出，而是从颅腔发出。人们听不懂歌词，却仿佛能触摸到歌声中的爱情与哀伤。歌声如一匹华美的锦缎，绵延开来，缠绕着人心，虽无伴奏，却自有动人之处。
安雅唱完，全场安静非常，都还未从歌声营造的意境中缓过神来。
安雅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美声不是白学的，她在声乐上很有天份，方才唱的是法国名曲爱的罗曼史，她曾经凭这首歌得过全国级别的奖，她有自信，不管在哪里，美好的歌声都能打动人心。看样子，她成功了。
“小姐的歌声极美，只是不知道是哪国语言？”一位与卫衡一样黑色儒袍的男子站起身拱手问道。安雅认得此人，是沙漠中安抚碎叶城百姓的那位副官，白靖城。
她早想好了回答的方式，柔声道：“小女子并不懂歌中意思，只是当年得失魂症时，人昏昏沉沉不知在何处，耳中却时常听到这首歌，如今醒了，能记得的也只是这样一首歌。如今唱来，也是希望有博学之士能帮小女子指点迷津。”
她娓娓道来，小脸上还带着一点忧伤，似是非常遗憾的样子。
“这么美的歌声，或许是仙乐呢。”
“安大小姐这歌声，可不是跟先夫人一样好么，果然是母女啊……”
“侯爷真是好福气，两位小姐都这样才貌双全。”
席间众人交口称赞，虽有谄媚安如智的意思在里面，大部分倒都是真心实意的。
“雅儿唱的甚好，要什么彩头，选一样喜欢的吧。”安如智见大女儿如此给自己长脸，心中舒坦，对安雅更加和颜悦色起来。
安雅屈膝跪下，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女儿只求父亲，将翡翠海棠步摇赏给女儿。”
“安雅你！”安琳没想到安雅竟想把步摇要回去，又惊又急，忙双手护住步摇，出口相讥，“你不是说小玩意，不稀罕吗？怎么还有脸要回去？”
安如智也没想到安雅会这样做，怒道：“没有规矩，哪有给了妹妹的东西再要回去的？！”
安雅并不惧怕父亲生气，也不起身，柔和却坚定地说：“女儿本不看重这些脂粉钗环，只是方才侍女提醒，这支步摇是母亲生前的爱物，我才晓得。我如将她送给妹妹，不仅无颜面对母亲，更是陷妹妹于不义啊。女儿从未见过母亲，私心也是想留一点念想。作为补偿，妹妹尽可以在我平日的妆奁中不拘喜欢哪样都拿走便是，女儿绝不吝惜。”左右她平时的妆奁里都是些普通不过的东西，安琳全搬走她都无所谓。安雅这番话合情合理，又大方提出补偿，安如智也挑不出错，再看安琳头上的步摇，恍惚间确实记得亡妻曾经戴过……
“父亲，我不……我就要这个步摇……”安琳看到父亲的目光，忍不住嘴一扁就想哭，父亲平日宠爱她，无论什么事只要她哭，他总肯依她的。
这次她却落空了。
安如智眉头一皱，低声喝道：“哭什么，丢我的脸！没听到你姐姐的话吗？！”
羽氏见女儿受委屈，刚想张嘴护短，对面的安玉郎却抢在前头开口了，”琳儿，这簪子跟你衣服不相称，还不还给姐姐？我那里有根好簪子正配你，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安玉郎微笑地看着自家妹子，语调温和却不容辩驳，安雅本以为安琳这个刁蛮公主会继续闹，没想到她却抽噎着，极不情愿地伸手将步摇从发间取了下来。
……她很怕安玉郎吗？安雅看她满脸的不甘心却不敢说话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被他说通的。安雅又看安玉郎，却和他眼神对了个正着。安玉郎目光炯炯，毫不避闪饶有兴味地盯着安雅。安雅心中一惊，强作淡定地垂下眼睛，别开视线。
兰儿十分伶俐，早从安琳手中接过簪子收入袖中，佩儿则扶安雅起来归座。
至此，众人已是意兴阑珊。宴罢，宾客散去，安雅等人也各自回屋休息。
“奶奶，咱们小姐今天可威风了！”
“夫人和二小姐拿咱们小姐一点法子都没有呢！”
“小姐唱歌可好听了！”
一回小院，两个小丫头兴奋不已，一叠声地报告好消息，恨不得将宴会上发生的事一股脑讲给赵奶奶听。
赵奶奶忙伺候着安雅更衣净面，一边笑吟吟地听着两个孙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宴会上的事。安雅当时并不觉得怎样，被两个侍女一讲，仿佛觉得自己是挺机智的，小脸不由浮起一丝红晕，也有点小佩服自己。
“小姐唱完了歌，大家都被迷住了，大少爷和那个卫将军都盯着小姐看呢。”
安雅猛地一惊，下意识喝到：“胡说！”
“真的是嘛，大少爷本来斜躺着的，后来小姐唱歌他就坐直了在那听；二小姐跳舞时卫将军都不看，小姐唱歌的时候卫将军一直看着小姐，连桌上的酒水食物都不动了。”佩儿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安雅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两个男人都被自己吸引了，心中不由得忐忑了起来。再想起那两个男人跟父亲在宴席上各有心事的样子，心中的不安就更大了。
哎，真是个笨蛋，只顾着跟安琳斗气，竟一点也没注意到那两人的动向。安雅在心中默默责骂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