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点停止了。
堆纱牡丹被安琳那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稳稳抱在怀中。安雅暗暗松了口气,得亏自己不是第一个上的,还有时间想一下对策。
安琳今日一身浅黄色的绣裙,头上乌亮细长的小辫子里编进屡屡金丝,裙裾上綉满怒放的牡丹,和怀中的牡丹花十分应景。她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站起来,纤手一扬,丝竹鼓乐之声顿起,她一个旋身到了锦毯之上,翩翩起舞。
安琳年纪虽小,却十分擅舞,姿态轻灵。饶是安雅也不由得看呆了。安琳那头小辫子随着动作飞扬,她越转越急,裙摆飞扬如花。众人纷纷叫好,但安琳不以为意。她一双妙目顾盼生辉,却只望着主宾席上的卫衡,就仿佛这舞蹈是为了卫衡而跳一般。
安琳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从小在碎叶城中长大,又贵为城主之女,从小被娇惯得心比天高。她如今已十四岁,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但放眼城中,没有一个男人是入得了她的眼的。没想到这次意外之险却让她遇到了这样一个不一样的男人——
这样的容貌气度,英雄盖世,又是来自遥远的东华皇城,哪是碎叶城里的粗陋汉子可比的?她安琳就应该嫁给这样的男人!
丝竹之声逐渐柔和,安琳的舞也柔媚下来,她如一朵轻云停于卫衡桌案前,素手执壶,殷切地望着他。卫衡脸色颇不自然,然而还是拿起杯子任由安琳为他斟酒。满杯嫣红的葡萄美酒,卫衡一饮而尽,安琳这才满意的站起身,在父亲面前一福,结束了自己的表演。
“二小姐的舞技越发精进了!”
“当真是美轮美奂,令人大开眼界啊!”
众人不住地交口称赞,安如智夫妇也难掩得意的表情。
“琳儿跳得甚好,喜欢什么彩头,自己挑选就好。”安如智捻着胡子,满脸笑容。安琳目光从金盘上扫过,最后定睛在安雅鬓角。
“我想要大姐姐头上的步摇。”她盯着安雅,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从安雅踏进宴厅,她就注意到了这支海棠步摇。水绿色冰种翡翠打造的花瓣在安雅鬓边轻轻振动,银质流苏上珠光流转,这样精巧的首饰即使在母亲的妆奁中都没有见过,安雅这个傻子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步摇?
安琳早在接下花球时就打定主意,要把这步摇据为己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安雅绝对不敢拒绝。
安雅不动声色地坐着,指甲几乎刺进手心里。
“是否姐姐不肯割爱……姐姐不会如此小家子气罢?”安琳楚楚可怜地又加了一句。
“既然琳儿喜欢,雅儿就送给她罢。”主位上的安如智见安雅坐着不动弹,心中甚是不耐烦。他原本就十分偏宠安琳,此时见安琳这样惹人怜惜,也不由得嫌弃大女儿小家子气了。
安雅一张素白的脸如冰霜凝固。兰儿佩儿紧张地看着安雅,生怕她做出什么惹老爷生气的事。
安雅抬手,将步摇从发髻上轻轻抽了下来。没有步摇的遮挡,她素净额头上的伤口嫣红可怖,格外刺目。她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手却很稳,步摇放在手心,越发绿得动人心魄。
“不过是小玩意罢了,妹妹这样喜欢,就赏你吧。”安雅神定气闲地微笑道,一个赏字说的格外清晰,落在安琳耳中也是格外刺心。安雅就那样端坐着,手中托着那支步摇,淡然地看着安琳。她这样平静,似乎名贵的步摇对她来说只是寻常,她那个赏字,仿佛在对家中一个平常的仆人说话一般。这时她伸手去接,就摆明了在安雅面前低一头了。
安琳朱唇轻咬,站在原地不肯动。水绿色的海棠花瓣轻轻颤动,煞是诱人。终于,她经不起这样的诱惑,探手去拿。安雅手一翻,步摇直直往地上坠去,安琳下意识抢过去一步接住了步摇,人却半仆在地毯上。
“妹妹何必行此大礼?”安雅微笑着收回手,轻轻掸了掸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琳。安琳不可置信地瞪着安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闷闷地起身坐回原地。此时谁还记得她那一舞?只记得她如乡下村妇一般的贪婪和失态,越发衬托得安雅姿态高雅,落落大方。
连安夫人脸上都挂不住了,忙催促着继续传花。
安琳握着那朵翡翠步摇,不由得越看越爱,直接抬手簪在发间。她姿色原在安雅之上,只可惜这样清丽的花和她的美艳并不相称,跟她身上明艳的鹅黄嫣红和头上的金线搭在一起,只让人觉得俗气。
片刻间又有两人得了花,卫衡的亲信白靖城弹了一段琵琶,他一个翩翩君子弹起琵琶一点也不娘,反而更显风流,引得席间的女眷频频目送秋波,另一个碎叶城官员的女儿叶琉璃现写了一副扇面,字体娟秀可喜,也得了众人的称赞。
鼓点声中,红花又开始在席间传递,到安玉郎手上时鼓点已密集如雨,安玉郎随手一推,红花画出一道弧线,落在卫衡身上,鼓声戛然而止!
“呀呀,这次是卫兄得了牡丹呢。”安玉郎饶有兴致地看着主宾席,嘴边挂着戏谑的笑意。卫衡从席间起身,站在锦毯中央。虽身着宽袍,但他挺拔的身姿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手中重剑出鞘,卫衡单手平举,剑锋竟纹丝不动。鼓声中,卫衡的手中的剑或劈或刺,或起或指,身形随着鼓点不停变换,竟是一阕精彩绝伦的剑舞!
虽只有鼓声伴奏,但他的一舞一静中却带出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又有王侯将相似的气度恢弘之感,让人移不开目光。安雅坐在席上,看卫衡舞剑,只觉得背上的汗毛都根根直竖,身上血液奔流。她记起他救她时的样子,远古的武神仿佛在他身上悄然复活,带来铁与血的气息。
“好!”安玉郎赞了一声,双手在几案上一按,腾身而起,加入剑阵之中。他腰间一把雪亮的弯刀铮然出鞘,与黑色重剑击在一起,溅出几丝火星!他一身白色貂皮领的长袍,跟黑衣的卫衡正好一黑一白。卫衡轻巧跃起,一个后空翻避过了弯刀的锋芒,剑势却不止,直刺向安玉郎执刀的右手。
两人一个稳如泰山,一个灵巧如蛇,金铁相交之声配合着鼓声,这已不是单纯的剑舞,而是两人之间的较量!安夫人握着羽扇的手微微发抖,担忧地看着儿子,席间众人则热血沸腾,叫好不止。安雅暗叹,没想到病怏怏的安玉郎刀法如此精湛,跟卫衡对阵丝毫不落下风。
刀剑光中,突然安玉郎手腕一软,弯刀已被重剑击飞,划出一道绚丽的圆弧后被卫衡稳稳接住。安玉郎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泛青,气息不稳,险些要跌倒,却强自撑住,对卫衡拱手笑道,“在下技不如人,让卫兄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