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老看守阿笃看着废城中一片狼藉,不由得犯了难。
这些军爷原本在这扎营休息,不知为何突然丢下帐篷辎重走得一干二净。都是好东西啊,如果这些军爷不回来了,那这些东西是不是就归他了?但如果他们还回来呢……他要是敢动这些东西,脑袋还要不要啦?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阿笃回头,只见断墙的阴影中走出一个高大消瘦的男人。男人一头黑发披散着,面容清秀,乌黑的长眉下眼窝深陷,鼻梁细而挺直,嘴唇很薄,看起来十分冷厉。他身上披着鸦青色的大氅,上面用金线绣着华丽反复的花纹,镶嵌着贵重的宝石。可是大氅下闪烁的,分明是金属的光芒——他身上穿着冷锻鱼鳞甲,手上也戴着精巧的手铠。这人立在阿笃前面,如一柄淬血的剑,他虽没说什么,与生俱来的危险气息却迫得阿笃弯腰下跪,战战兢兢伏在沙地上。
“这里的人呢?”那男人在营地间信步走着,黑发随风扬起。
“大、大人……,他们走、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了……”阿笃战战兢兢地回话。
那男人戏谑地笑了一声。
“逃的倒快。”他自言自语地说,又慢慢踱到沙舟的旁边,信手掀起帘子。华贵的沙舟内还浮动着宜人的香料味道,却没有人,也没有血迹。
“看来那只小兔子被他们带走了。”他勾起了一丝危险的笑容。这件事比他想象的有趣多了。
两个身披甲胄的武将带着一小队军士跟了上来。其中一位竟比披着大氅的主将还高了半个头。他单膝跪地,粗声说道:“公爷,将士们都休整好了,就等公爷一声令下。”
“好,高桓你带三千人马,分几路把驿站周围都清查一遍,把这群贪生怕死的东华人找出来全杀了。和他们一起的那位小少爷别弄死了,带回来交给我。”
“是,公爷!”那高壮武将应了,退了下去。
“高松,你叫剩下的兄弟们就地扎营休整吧。这些东华人的帐篷辎重,都用起来,别浪费了人家一片好意。”
“是,公爷。”另一个矮小精悍的武将应道。
那人一甩大氅,闲闲地往外走去。他瞟了一眼路边,见阿笃还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便停了脚步轻笑了一声。“公爷,这人怎么处理?”名叫高松的武将跟在那人身后,闻言请示道。
那人修长的手一挥,漫不经心地说:“杀了吧。”
阿笃大惊失色,忙想爬起来求情,可是还未有所动作,只觉得脖子一寒。寒光一闪而逝,高松的长刀收入鞘中,他脚步未有任何凝滞,跟上了主帅的步伐。阿笃还跪着,头颅却咕噜噜滚到一旁。腔子里的血喷洒到冰冷的沙地上,很快便冷却了。
幽暗处有人盯着这一幕。沉静如水的眼中浮起了一丝厌恶。雷霆手段,铁石心肠。这就是昭国的定国公,大将军司徒炎!
另一边,白靖城看着追上来的那个人,颇为意外。
安雅扯下蒙面的布巾,微微喘着气,说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回去。”她满脸稚气,一双眼睛却严肃得很,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白靖觉得好笑,内心柔软的部分却被击中,说话的语气都不由得柔和了几分:“都放你们回去了,还巴巴地跑回来送死?小兄弟你脑子不好使啊。”
安雅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刚刚想了想,昭国的大军突然来袭,也可能是冲着我这个碎叶城世子来的。我跟在你们旁边也许还能帮上你们。”
赤子心肠。虽然傻得可以,却不惹人生厌。他不再说话,默许安雅跟在他们身边。一身白衣,一匹白马,混在清一色的黑色中十分打眼。
到了一处沙丘凹陷合围的地方,有十数人停下了。马匹被他们拍散,四处奔逃。白靖城瞟了一眼安雅,伸出手来笑道:“小兄弟,下来罢!”安雅不解:“不要马了吗??”却还是借着白靖城的手跳下马来。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晓得其中利害,乖乖听白靖城安排。其他的军士和无主的战马散去,烈云也跑远了,安雅被白靖城按在沙中,与其他士兵一样利用沙子浅浅埋起来,只露出一点缝隙透气。白靖城悄声说:“我们离驿站已经很近了。司徒炎的人一定在附近找我们。现在诱饵放出去了,我们等着。”
安雅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存在心里的问题。“卫衡,他在哪里?”
白靖城没有回答。
因为陌生的马蹄声很近了。
“三十来人。来得正好!”白靖城凝神听了一下,轻声说道。安雅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细细的缝隙,手中紧紧地握着细长的红牙刀。这是她唯一会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而她身边的白靖城,整个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弦,一触即发!
“头儿,有马蹄印!”
“进去看看!”
随着敌人的声音,细长的马蹄出现在她面前,试探般踩踏过来。猎物入圈了。
沉寂的沙中突然长出了雪亮的刈草,刀光闪过,七八匹战马嘶鸣着倒地,它们的前足已经断了。
沙中跃起的东华军士犹如恶鬼,瞬间解决了几滚到在地的敌人。——抢占先机,一击得手!
“有埋伏!!”“快放响箭!!!”
慌乱中有人嘶吼着。可是暗处飞来的长羽箭抢先封住了传信官的喉咙,他颓然栽下马来。
一场恶战,白靖城的埋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这支三十人小分队,夺下九匹战马。然而东华军士死伤大半,余下的只剩五人。一秒也不能耽误。白靖城从沙堆把安雅提了出来,笑道:“吓坏了吧?”
安雅看着满地死人,说不出话来。白靖城只说了两个字“别动”,就跃出去与敌厮杀,他一步未退,安雅俯趴的地方被死死的守护住了。她藏身沙中,双眼紧闭,可是厮杀的声音如跗骨之蛆!那些年轻鲜活的生命,夭折得如此轻易!
“别怕,也别谢我。你的战场在前面。”白靖城拍拍安雅的肩。
活着的军士开始脱下东华军黑色的铠甲,换上从昭国士兵身上扒下来的青黑色皮甲。
一直沉默不语的安雅费力地翻动着地上的士兵,让他们可以仰躺着;纤瘦的手轻柔地帮每一个人闭上眼睛。她像是在完成一个仪式,不管是东华人还是昭国人,在她手下阖上怒睁的双眼,安详的睡去。有一个士兵被斩首了。她颤抖着捧起他的头颅,想安放放在断了的脖子上。
“别这样了。”白靖城再看不下去,上前拖过安雅的手腕。她沉默地挣扎着。那个头颅终于还是没有放好,歪歪地滚到一边。他抓着安雅翻身上马,与同僚一起疾驰而去。安雅被他圈在怀中动弹不得,滚烫的泪水滴在他执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