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已经递了水袋过来。安雅一口气喝了大半袋,总算缓了过来,她又拉着染香的手,真心实意地说,“染香姐姐,真是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了你们。”
染香心中一震,悄悄抽回手来,若无其事地说,“公子不用内疚,他们并没有把我们怎么样,只是不许我们出去。”她屈膝跪在榻上,开始解安雅的脏衣服。
安雅颇为不好意思,小声说:“我自己来吧。”她虽已到这个世界数月,但并不习惯被人伺候这种私密的事情。染香却不由她拒绝,手上一点也没慢下来,只柔声说:“他们肯放公子回来已是万幸。请公子把今天的遭遇讲给奴婢听,尽量不要遗漏,咱们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安雅只好任由染香伺候她更衣,一面细细的把自己今日的遭遇从头讲来。
脏衣服很快被扔到一边,安雅莹白如玉的身躯暴露在昏暗的油灯下。她白嫩的胳膊上几条鲜红的勒痕显得格外刺目,有的地方还在微微渗血;后背尾椎骨的地方一片乌青,卫衡不知道她是女子,下手不轻,确实把她踢得狠了,稍微一动就是痛。
安雅趴在榻上,三个侍女找了药膏给她仔细擦拭着伤处。安雅说着白天的事,偏头看见染香咬着嘴唇,眼里泪光闪烁,连忙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我结实着呢,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染香明白安雅是安慰她,努力笑了一下,手法却越发轻柔,生怕弄疼了安雅。
“司徒炎会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是冲着卫衡他们来的。”安雅说完自己在卫衡军帐中的经历,沉吟着说,“等乱起来,一定有机会可以逃走。你们把要紧的东西整成包袱放在身边,然后好好休息,补充体力。”
三个侍女得令,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起来。安雅躺在卧榻上看了一会儿,终究疲倦地阖眼睡去。
另一边军帐,白靖城和卫衡相对而坐,两人均面沉似铁。
许久,白靖城挫败地爆出一句:“卫衡,你这个妇人之仁的家伙!!”
卫衡见好友开口,明白他已经妥协了,一切会按照他的部署进行。
“废话!我还不一定死呢。”他长眉一扬,傲然道,“讲武堂榜首也不是白做的,总要叫司徒炎知道我们的厉害。”
“那……万一死了呢?”白靖城看着好友,心情仍然很沉重。他明白,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战死沙场,我也算死得其所。”卫衡笑道,“横竖我是小妾生的孩子,死便死了,没人会在意。”他说得洒脱,可眸底那一点薄凉,却掩藏不住。
“我走了。”卫衡站起身,披上御寒的大氅,大步走出了帐篷。白靖城愣了一会儿,走到门前轻轻掀起帘子。朦胧的月色中,四骑人马绝尘而去,已经走远了。
月光洒在白靖城脸上,让一贯风流缱绻的他显得冷厉起来。他沉声下令:“抛下辎重,全军即刻西撤!”亲兵接了令,飞速往营地跑去,寂静的军营沙沙地动了起来,不多时,所有人已整装待发。不过是三个百人队,却都是骁骑营中的精锐,他们沉默地立在鬼魅般的废城中,只有偶尔的盔甲刮擦声和低低的马嘶声。
白靖城站在队伍最前端,沉默着拉下面甲,一马当先冲进了滚滚沙尘中,传令官军旗一挥,身后的军队也沸腾起来,紧随其后,这一小支军队像一支箭,射进了大漠深处。
安雅伏在烈云背上,抱住它修长的脖子,跟着军队一路向西。她的尾椎骨还在疼,急行军几乎把她颠簸得掉下马背,她也只能咬牙忍着。后面三个侍女跟着骆驼队,已经和奔马差开了一段距离。沙尘飞扬,黑色的盔甲反射着银色的月光,她一袭白衣夹在其中,尤为显眼。烈云是难得的神骏,不消一会儿就跑到了队伍前端,与白靖城并肩而行。
对方瞟了她一眼,颇为意外。“没想到你骑术不错。”
安雅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又试探着问了一句:“我们这是去哪?”
白靖城没有回话,转过脸盯着前方的茫茫沙海。安雅总觉得这个年青军官像在生气,生自己的气,也生她的气。
一个时辰前,军队开始整装待发。安雅手里握着红牙,猫着腰潜伏在沙舟门边。她已经做好了借机逃跑的准备。只要干掉守卫的军士,偷走两匹骆驼,她们就能逃走。可是传令的亲兵却在他们的沙舟前停下了。
“安公子和几位姑娘快收拾一下吧。我们要拔营了。”亲兵也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声音还有些稚嫩,“不能再用沙舟,需得劳烦你们乘骆驼。”安雅挑开帘子,狐疑地说:“不是要杀我们?”少年军士眼睛在昏暗的夜里亮亮的,声音坦然笃定:“我们卫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跑了许久,驿站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军队终于停了下来。白靖城望了望空中闪着冷光的星子,高声喝道:“老邱出来!”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羊皮袄的老牧民就被一位军士带到了队伍前面站在白靖城马前。
“白、白将军……”老邱显然很畏惧白靖城,瑟缩着跪下给白靖城行礼。
“杨显,你和亲兵队跟着老邱,送安公子和几位姑娘回碎叶城。”白靖城对带老邱过来的军士下令,又掏出一个钱袋子扔到老邱跟前。“工钱先给你结了,我们十天之内没回碎叶城,你就听杨显安排吧。”老邱诺诺地应了,捡起钱袋塞进怀里。
白靖城这才看了一眼立马站在身侧的安雅,忽地一笑。
“再会,安公子。”然后他调转马头,面向他来时的路。白靖城的战刀高高举起,对着前方大吼:“其他人,跟我杀回去!!”
“杀回去!”后面的军士们吼声如雷。
很多年后,安雅仍记得那些士兵的背影。他们只有不到三百人,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冲向未知的战场。她心中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空气冰冷彻骨,可是血在发烫。亲兵队二十人勒住马头,看着他们的兄弟沿着来时的路走远,每个人都心知肚明,面对他们的是那样实力悬殊的斗争。或许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故乡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如擂鼓般跳着,泪珠却扑簌簌滚出眼眶,明明那么雄壮,却难掩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