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炎站在大帐前,手执青铜杯,对月独酌。这酒名为月华,是昭国皇室才可享用的臻品,酒液需用开到极盛的昙花酿制,相当难得。亲兵如沉默的影子一般,伫立在离他不远处。
东华派出使者拉拢碎叶城,司徒炎很早就得了消息。当时他忙于镇压叛乱,只略施小计,派出细作从中作梗。老天助他,不过花费几坛美酒就拖住东华使团一月之久。彼时司徒炎只消派出顾霞关驻军,就可轻易将这只区区三百人的队伍抹杀在沙漠中,拖住东华国的动作。当然他并不打算屈尊降贵亲自出关,而是打算直接回国都主持大局。
班师前夜司徒在顾霞关城楼上巡视,一只灰鹰悄然落在他的肩头。司徒炎看了灰鹰脚腕带来上的密函,却突然改变主意,亲自率领风炎军三千精锐出城。有什么事比皇位更替还重要?部将们疑虑重重,却无一敢质疑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帅。
司徒炎清嗅着暗香浮动的月华美酒,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的弧度。密函中他的朋友再三恳求,千万要护得安公子周全。这位朋友如此紧张的人,想来一定很有趣,他怎能错过?简直迫不及待。这人到了自己手里,必定要好好“琢磨”透了,才不枉费他大费周章跑到这鬼地方来,过后再决定是否还给那位朋友。
耳边一声风啸,司徒炎猛然警觉,手中铜杯一翻挡在前方,只听“当”的一声,一支羽箭击穿杯底,又被铜杯咬死,箭尖堪堪停在司徒炎喉咙前面。如不是司徒炎机敏过于常人,恐怕此时已被一箭穿喉!
“刺客!!”“抓刺客!!”这一箭撕破了军帐周围的平静,司徒炎的戍卫们举着武器朝箭来的方向包抄过去,其他的士兵听到动静,也纷纷往主帐附近靠拢。一时间百十个军士挤在一起,虽有火把的光亮,却根本无法找到刺客。仿佛那刺客射了一箭后就消失了一般。
司徒炎冷笑一声,扔下带着箭的铜杯,对挨挨挤挤的士兵们说道:“混在人堆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有胆量潜进我的营帐,现在出来,我就给你个堂堂正正杀我的机会!或者等我把你揪出来,五马分尸!”他声音不重,带着毒蛇一般暗哑的嘶声,所有士兵却都齐刷刷安静下来了,心中大为震撼——听公爷的意思,这刺客竟乘乱混进了人群中?!
令人难受的沉默中,其中一人突然离开众人,向着司徒炎走去。他穿着一身昭国步卒的衣服,带着头盔,浑身沾满沙尘。一把小角弓挂在他的腰间晃荡着,他并没有其它的箭,只有一把战刀握在手中,刀身一片纯黑,透出森严的古意。那人摘下头盔,随手扔到一旁,微弓下身,双手握住了战刀缓缓举起,一双亮如寒星的眼盯着司徒炎。
年轻刺客举刀而立,背后空门大开,毫无防备。此时只要司徒炎动动手指,军士们就会把他刺成蜂窝。
“这次出来,倒也不太无聊。”司徒炎笑意更盛,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看来东华国的锦绣堆里也能养出狼一样的年轻人呢。你叫什么名字?”
“东华国,卫衡。”年轻刺客神色不改,目光却越发专注。
司徒炎抽出腰间的佩剑。那剑身薄如蝉翼,发出蜂鸣般的震动,竟是一把奇特的软剑。司徒身形快如鬼魅,飞速欺近卫衡,软剑如同毒蛇的信子,划出诡谲的弧度缠上卫衡。司徒的昭国最顶级的武者,与他交手的人大都连出招都来不及,就身首异处。
围观的昭国军士们也不禁为这位敌将惋惜。这个勇敢而愚蠢的年轻人无疑将要死在公爷剑下了。
面对司徒炎的攻势,卫衡突然如猎豹般发动,丝毫不避,全力向司徒炎右肩劈杀下去。司徒炎闪身避过,稳稳站在卫衡身后一丈之处。卫衡向前冲出几步,堪堪停住,背后已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周围的将士纷纷叫好,为司徒炎助威。司徒炎却长眉微蹙,脸色也沉了下来。他失手了。原本瞄准脖子的攻势被战剑一挡,失了准头,没有如预想般一举割下卫衡的头颅。而卫衡的战剑,又一次带着雷霆之势向司徒炎袭来。由于武器本身的重量太大,卫衡的刀速无法与司徒炎相提并论,几个回合下来,司徒炎毫发未损,卫衡身上已布满淋漓可怖的伤痕。
然而他仍站立着,沉着地一刀一刀向司徒炎砍去,不但刀速未慢,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司徒炎脸色更加阴沉了。由于卫衡的以攻为守,他的剑并没有伤到卫衡的要害,才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这个年轻人不是他的对手,奋力的反击和长流的鲜血会夺走他的生命力,让他力竭而亡。可是司徒炎很不痛快。他讨厌卫衡的眼神,那种不顾生死,仿佛燃烧着一般的眼神。司徒炎厌烦了这种缠斗,他急切地渴望干脆利落划断对方的喉咙,亲自踩灭这种无畏的目光。
然而这场战斗被打断了。兵士们分开了一条路,几匹战马急奔而来,有人高声禀报:“公爷!已找到碎叶城世子!”司徒炎闻言飞起一脚踹向卫衡腰侧;卫衡被他踢得退了几步,用长剑支撑着自己勉强还站着。周围的兵士没有司徒炎的命令,并不敢擅自动他。
司徒炎站直了身子,看着为首战马上的士兵捉着一个白衣少年跳下马来,跪在他面前。少年的双手被捆缚在前面,一头乌发凌乱,只能在发丝间看见那双慌乱的浅褐色的眸子和秀挺的下巴。司徒炎戴着护甲的手挑开少年脸上的头发,那张清秀到有些苍白的脸终于暴露在他的目光下。他有些倔强地抿着嘴,垂下眼睑躲避着司徒炎的目光。
“你就是安玉郎?抬起头来。”
司徒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勾起他的下巴。那少年极不情愿地跟着他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浅褐色的眼睛泛着泪光,在月色中如同两块上好的琥珀,镶嵌在秀美的脸上。司徒炎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冰冷的护甲缓缓从少年下巴上滑过,最后稳稳的停在人皮面具细不可见的缝隙处。
安雅悚然一惊,下意识瞪大了眼睛看向司徒炎。……面具那样精巧,这人却只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就看出来端倪?这种蛮荒的地方,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暴露了女人的身份后会遭到怎样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