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葱葱的林间,白额的枣红骏马甩着长尾,在湖边饮水;一对少年男女席地而坐,触膝长谈。在沙漠边陲之地,这样的景致也算得上良辰美景了。只可惜这双少年男女所聊的话,全然无关风月。
“为什么选我?”安雅歪着头,看着安玉郎。
安玉郎望着碧沉沉的湖水,安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你对我们没什么亲情,也不见得特别聪明,可惜事到如今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托付的人。”
谈合作的人还敢这么贬损她?安雅对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满意。她随手扔了个小石子进湖里,咚的一声,水波荡漾开来。安雅盯着波心的涟漪,冷笑一声:“真不好意思,既然我没亲情,又愚笨,安公子还是另找人委以重任罢!”
安玉郎见安雅一付不服气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不要自卑,‘可以托付’这四个字多难得啊,整个碎叶城只有你值得托付,足见你的重要性啊。”
“哎哟,我好光荣呢。”安雅拍掉安玉郎的手,白了他一眼。
“你对你的侍女和仆从都很好,对那些商户、庶民也并不轻看。母亲冷待你,琳儿蛮横无理,你还以颜色,却不狠毒。你有为人君上的器量,这很好。如果我离开碎叶,能帮助父亲镇守一方的人也只能是你了。”安玉郎笑了笑,“至于其他的,你也不笨,慢慢学就是了。”
那天安雅未回自己的小院用晚膳。
佩儿打听了,小姐跟大少爷一起回来,大少爷留小姐用膳。赵婆婆和兰儿佩儿都没有资格进东苑,在西苑忐忑地等着安雅回来。她们想不出大少爷为什么突然就把小姐带走,又一直不放人回来,心里十分不安。没想到安雅回来,却是安玉郎亲自护送的。
安玉郎并未带随从,亲手执一盏牛角风灯引安雅回来。他并不进院门,风度翩翩立在门口,微笑道:“妹妹早些休息吧,不要忘了明日起每日卯时到东苑,迟了要罚。”安雅露齿一笑,敛衽行礼,一本正经回敬对方:“大哥也早些休息罢,毕竟你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安玉郎又好气又好笑,想伸手弹她脑门,又觉得不妥,摇摇头径自去了。
安玉郎一走,两个侍女忙引安雅回屋,又是倒茶又是端点心。
“小姐今天是去哪里了,我们好担心啊!”
“是啊是啊,大少爷没为难你为他妹妹报仇吧?小姐没吃亏吧?”
赵婆婆也未睡,一直在里屋等着,一脸担忧望着安雅,生怕她吃亏。
见她们这样紧张,安雅心中一暖,将她们三人拥进怀中,四个人抱成一团。“让你们担心了,我一切都好。大少爷是个好人,并未为难我,只是有事找我商量。”虽然她来这个世界时间这样短,但已经有了自己羁绊……安雅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努力强大起来,保护好这三个忠心待她的仆人!
虽说第二天要早起,当夜安雅还是失眠了。
坦白说,她并不十分信安玉郎。安玉郎要去东华帝都做人质这件事,她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她不明白那么多人他不找,为什么偏偏要找她——一个痴傻了那么多年,恢复正常没多久的异母妹妹?
而且即使真如他所说,他看到安雅有“为人君上的器量”,非选她不可,也大可以在家中商谈此事,为什么不由分说掳了她去绿洲,还作出那么多暧昧的举动,难道是想用美男计让她死心塌地?这个念头一转,安雅脑中顿时浮现了日落时安玉郎拥着她策马回城的场景,脸上不由得一热。安雅暗暗斥责自己荒唐,强迫自己不再乱想。
安雅答应了与安玉郎结盟,安玉郎走后她会接替他现在手头的庶务,做父亲的帮手。这对于安雅来说是件好事,她正好可以跟着安玉郎熟悉城中的一切,至于安玉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且走且看好了。等她自己有了根基,不管将来有什么变故都可以轻松应对。
第二天卯时,安雅准时到了安玉郎所住的东苑。大漠的日出很迟,这个时间天空还是铁青色,零星闪着几颗星子。一个青衣侍女开了院门引安雅进去。开阔疏朗的院落里,安玉郎正在练刀。天色未亮,安雅只看到他白色的身影腾挪,雪亮的刀光划出一道道光弧。安玉郎平日是个翩翩公子,舞刀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失优雅,刀光却快如鬼魅,让人望之惊心。
安雅耐心地等他练完刀,才上前见礼。此时天已开始亮了。安玉郎练了许久的刀,脸色却不红,反而白得发青。他随手将刀递给侍从,对安雅温和一笑:“请妹妹随我去书斋吧。”
一壶清茶,兄妹俩相对而坐。安玉郎问:“妹妹以为要掌管一国,最重要的是什么?”碎叶不过一座五万人的小城,安玉郎却称之为国。安雅略一思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如水,我如舟,我觉得要掌管一国,最要紧的是民心。”作为一个经历过祖国十二年教育的大好青年,标准答案张口就来。
满以为安玉郎会点头称是,结果他不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安雅有点沉不住气,挑眉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安玉郎又笑:“不是不对,只是你以何笼络民心?贩夫走卒的心是民心,臣子兵将的心也是民心,孰轻孰重?和平时如何,战乱时又如何?”他顿了顿,见安雅不说话,又温言安慰:“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到了时候父亲总是会教你的。”安雅有些气闷,但也无话可说,她以前读书的目的是为了考试,从未想过有实战的一天,安玉郎说的问题她一个也没想过,一时的确不知从何着手。
“现在当务之急是教你些保命的手段。”
“保命?”安雅不解地抬起头。
安玉郎点头:“跟你说了要打仗了,你以为我开玩笑呢?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即使平日有人护着,也要以防万一。”
防身术么,这倒是极好的。安雅点头:“我要是也跟哥哥一样一身好武艺,就不用怕了。”
“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我们如今时间不多了,能教你的只是些小巧而已。能学会一招,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你一命。”安玉郎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放在案几上。
打磨的油亮的红色犀牛皮刀鞘,尖端缀着一颗珍珠。刀柄是红珊瑚的,刻着卷曲繁复的花纹,用金粉填色,镶嵌着翡翠和珍珠作为装饰,颇为华贵。短剑不过安雅小臂的长度,没有剑隔,刀柄直没入鞘,浑然一体,像一枚红色的尖牙。
安雅试着把它拔出来,几乎没有刀光,刀身是一色的纯黑,只是刃口处有一线诡异的红色。
“这把刀名红牙,是我从蜃楼城一个武器商人处买来的。这样的刀不能上战场,用于暗杀倒是十分合适,也适合女子使用。以后就是你的武器了。”
安雅把刀拿在手上掂了掂,入手十分轻巧,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刃口,手指触到那一线红色只觉得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安雅缩手回来,手上并无伤痕。她屈起手指,血才从手上被挤出来,沿着指缝滴下,疼痛的感觉也从手指绵延开来。
安雅将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皱眉去看刃口那一丝妖艳的红。这把刀真锋利,她轻轻一触就割破了手指,切口干脆利落,如果不是渗出血来,连伤口在哪都找不到。“真是把好刀。”她含着手指含含糊糊地说。
“以后你每天上午练刀,下午跟我去府衙公干,另外我给你挑了些书,带回去晚上看。”安玉郎说着,便站起来往外走去,安雅忙拿上刀跟上去。刚走出书房门,安玉郎突然停下脚步,安雅差点撞到他背上。她在他身后探头一看,方才那位青衣侍女一脸忧色地候在门口。
“大少爷,侯爷那边来人说了,卫将军他们已经定好了回程的日期,请少爷也尽早准备起来。”安玉郎面无表情,声音极冷:“什么时候启程?”
“三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