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摄人心魂的杀气,竟似对萧牧没有丝毫影响。
萧牧神逸气闲,就这么静静站着,疾风刀在右手边舞了个刀花,再慢慢地交到左手,右手再往刀柄处一按,这才微微一笑,目光重新罩定独孤鸣。
整套动作,看似漫不经意,实则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独孤鸣本已打算出手,他家传的“独孤九剑式”虽然共分九式,却绝不必以第一式起手,完全是可以因地制宜,活灵活用的。偏偏萧牧的这一系列动作,明明破绽百出,却又给他一种无迹可寻,虚实难辨的感觉,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破绽,都像是致命的陷阱,都像是在故意引他出手。
所以直到最后,独孤鸣也没有出手。
他的内力和剑意,本已提升到了最巅峰,整个人就像一根绷紧的弦线,蓄势待发。最后没有出手,情况就更糟了,狂暴的内劲只能在体内流窜,在经脉肆虐,难受得他几乎想吐血。
而其他六人的情况,也和独孤鸣相差不远。
来赴宴之前,沈清玉就和众人定好了策略——在这苏州城里,因为有邪王宗的庇护,想杀萧牧几乎是万难,但这次赴宴,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所以在宴席上,只要萧牧落单,身边没有帮手的话,那么七人就要毫不犹豫地出手!务求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杀死萧牧!
所以见独孤鸣抖动长剑,其他六人也赶紧运转玄功,准备施展绝学,一齐向萧牧发难。
谁知独孤鸣没有出手。
众人也都像一根绷紧的弦线,难受得几乎想吐血。
没有人敢妄动,也没有人敢泄掉体内的玄劲。要知道日升月落,潮涨潮退,阴阳相接,强弱交替,乃是天地法则,任何人都无法规避。一旦泄掉体内的玄劲,众人就会由“最强”的状态,跌入“最弱”的低谷,那时只要萧牧趁机出手,手起刀落间,七人都会人头落地。
进退两难,祁碧芍等七人忽觉己方已经输了,就连性命,都已经被萧牧掌控在手里。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祁碧芍等人额头都流出了冷汗。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凌空忽然一步上前,挡在了萧牧和众人之间。这个举动,着实吓了六人一大跳——燕凌空,很可能已经把自己的经脉弄伤了!因为在玄功提升至巅峰的情况下,除非强行压制,否则谁也不可能行动自如!而强行压制玄功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轻则经脉受损,重则血管爆裂,当场身亡!
且不说经脉问题,单是以燕凌空的“最弱”状态,萧牧只需随手一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六人心里都明白,燕凌空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祁碧芍和秦清霜,惊得脸都泛白了,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一真法师,也不禁暗中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疾风刀,犹在鞘。
萧牧没有挥刀,甚至连指节都没有动弹一下。
所以燕凌空也就没有死。
和独孤鸣不同,萧牧不出手,非是不能,而是不想!以萧牧的武功,想杀“最弱”状态的燕凌空,简直是易如反掌!但今夜,他的真实目的却不是杀人。
——何况趁人之危的事情,萧牧也是不屑于去做的。
经脉受损,燕凌空实已痛入骨髓,脸色白得就像纸一样。但却咬牙忍着,望了抱天揽月楼内已经摆好的酒宴一眼,鼻翼展动,轻笑道:“酒香菜丰,萧楼主果然是个好东道!请恕在下的鼻子不够灵敏,不知萧楼主请我们喝的,到底是女儿红,还是烧刀子?”
“是竹叶青。”萧牧眨了眨眼,饶有兴趣地望着燕凌空,道:“酒虽不烈,后劲却很足,喝了不但容易吐真言,更容易丢性命,你敢喝么?”
燕凌空大笑,道:“陈年花雕也易得,唯有竹叶青难求。如此好酒,怎敢不喝?”
“凭君一席话,已配饮一杯。”萧牧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立刻有侍女从后台走出,拿起桌上斟满的酒杯,端到了燕凌空面前。
燕凌空毫不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大笑,道:“醇入腹中,香留口齿,果然是酒!”言罢收了笑声,凝视着萧牧,又道:“既有美酒,为何无歌?有酒无歌,怎可尽兴?”
萧牧闻言,和燕凌空对视了一秒,忽然也笑了起来,拍手道:“如君所愿,奏乐载歌。”
燕凌空身后的六人,皆露出疑惑的神色,不明白二人在搞什么鬼。但有歌可听,倒也不是坏事,所以六人都没有反对,都只是静静地站着。
一名抱着木琴的妙龄女子,莲步款款,扭着小蛮腰从后台走进了大厅,在宴席的最前端坐了下来。谢一剑暗暗吃惊,他是在苏州城长大的,没少逛过风月场所,当然是见过这名妙龄女子的——她叫苏婉儿,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是琴艺超凡,貌美绝伦,是本城有名的艺妓素有“花魁”之称。
即便是“江南四公子”一齐出面,也很难请她出台献艺,没想到萧牧轻易就做到了。
芊芊玉指在琴弦上拨动,苏婉儿轻启樱唇,婉然开唱:“梧桐月,冷清秋,小镜梳妆,青丝尚青。樽中美酒邀月,双颊绯红微醺,醒时哪敢对君言,醉时才知为君痴……”
琴声绕梁,歌声清幽。
燕凌空却似还不满意,又道:“既然有歌,为何无舞?”
萧牧不语,忽地后退了一步,锵的一声,震慑黑道二十余年的疾风刀,终于出鞘。
寒光乍起,来势如雷,手腕翻转间,疾风刀立即化成了飞凤游龙,在虚空中张牙舞爪。月光洒落,照在刀身上,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刀芒。
十里长街,竟然被刀芒照得通亮。
萧牧的身影,也完全隐入了刀芒中,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人。
月光是冷的,刀芒却更冷。
众人看得心惊胆寒,如痴如醉。就连苏婉儿,也不禁停住了琴声,忘记了歌唱。
——这真的只是一把刀?
——这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如此刀法,纵然面对千军万马,又有何惧?
伴随着一声龙吟,漫天的刀芒,就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了。萧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楼门之下。疾风刀,已入鞘,萧牧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竟然像是从来也没有动过。
咔的一声,独孤鸣手中的长剑,竟然断成了两截,剑身掉落,手中只剩剑柄。
众人的心,更寒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长剑是何时被削断的,更不知道萧牧,是如何削断长剑的!
一切恐惧,本来就源于“未知”。
人类恐惧死亡,那是因为对于死亡,人类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恐惧鬼魂,也是因为不了解鬼魂——如果你了解了它们,怎么还会有恐惧?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独孤鸣当然比任何人都恐惧,身为长剑的主人,但他根本不知道萧牧是如何将自己的刀削断的。
燕凌空由衷佩服,赞叹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萧楼主的这一手刀法,实在已不弱于古之公孙氏,邪王戮离的亲传弟子,果然没有令人失望。”秦清霜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脸,此时也变得更寒了,道:“却不知道这套刀法,可有名称?除了刀,萧楼主是否还擅长其他兵器?”
“胡乱杂耍,哪有什么名称。”萧牧微微一笑,忽然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道:“其实刀剑枪棍,我都练过。但是这两年以来,我已经很少摸兵器了,什么刀法、剑法,通通都已经忘却,剩下的只有一些拳脚功夫。无论什么样的兵器,到了我手里,我也只会随便耍耍。”
“随便耍耍,就有这等威力?”秦清霜心中讶然,难道萧牧的武功,已经突破了后天限制,达到了所有武者都梦寐以求的“先天境界”?
学武之道,“后天”与“先天”境界,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水岭,也是辨别武者强与弱的一个重要标准。处在“后天”境界的武者,其力量、速度、体魄和精神等等各个方面,都还和“正常人”相差不远,非常有限。论力量,人类远远及不上狮子和老虎,论速度,也远远及不上骏马和猎豹。“宇宙虽然无极限,人力却有时而穷”,人类的体质,是有极限的!后天境界的武者,就算肯下功夫,日夜苦练,其体质也不可能超越“正常人”太多。
而“先天”境界,则是指那些通过刻苦修行,最终打破了人体极限桎梏的绝世武者。
一旦进入“先天”境界,武者的身体就会发生质的变化,其力量、速度和生命力等等,都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就算只是初入“先天”境界,武者也能日行千里而不倦,三日不食而不饥,不惧百毒,不畏寒暑……就连骨骼和经脉都会发生变化,变得更适合修炼,无论学什么武功,都要比正常人快得多。
可以说一个武者,如果想在芸芸众生当中脱颖而出,那么他就必须先突破“后天”限制,成为远远超越正常人的“先天”武者,才能算是在追求武道的路上,迈出了真正的第一步。
而这第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不入先天,则与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疲劳和疾病常伴己身。一入先天,武者的道路就会变得更为宽广,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今江湖,能达到“先天”境界的武者,屈指可数。而这些人,无一不是名动江湖的可怕角色,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宗立派,成为万人敬仰的一代宗师了!
望着静立在楼门之下的萧牧,燕凌空、祁碧芍和谢一剑等人,都陷入了沉思当中——如果萧牧真的达到了“先天”境界,哪怕只是先天初期,也远远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
先天与后天,两者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诸位赶紧入宴吧,再耽搁下去,不光是菜,就连酒都会变凉的。”萧牧微微一笑,再次提醒众人,自己却拦在门前,根本没有“让路”的意思。
七人站在原地,没有人敢动。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萧牧说过的话——这是一个杀人宴,胆敢赴宴的人,都得死!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自认为能打赢萧牧的人,才有资格赴宴!
“我说过,等我练成第十四剑时,就是你的死期。”谢一剑阴沉着脸,话一说完,立即施展轻功跃上了房檐,很快远离了这里。
很明显,他还没有练成所谓的“第十四剑”,更没有把握能胜过萧牧。
独孤鸣冷哼一声,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剑柄,也跟着跃上了房檐,快速远去。随后,崆峒派的史秋山也深深看了萧牧一眼,一言不发,大步向街道口走了出去。
燕凌空嘴角微动,用“逼音成线”的功夫,向史秋山传了几句话。
萧牧的右耳,也跟着动了几下。邪王宗有一项秘技,可以窃听别人的传音,早在十五岁时,萧牧就学会了。不过燕凌空说的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叫史秋山通知街道外的沈清玉等人,让他们撤离这里,不必在外面等了。
待史秋山远去,萧牧终于让步,不再拦着楼门了。燕凌空、祁碧芍、秦清霜和一真法师四人,没有任何犹豫,纷纷走了进去,选座入席。
苏婉儿亲自动手,为萧牧斟了一杯酒。
萧牧点头致谢,端起酒杯,扫视着众人,轻笑道:“四位明知这是杀人宴,却还敢入席,难道真的不怕死?还是自认为萧某杀不了你们,邪王宗也奈何不了你们?”
“千古艰难唯一死,谁能不怕?”燕凌空皱眉道:“但萧楼主如果真的想杀我们,就不必麻烦了,只需查清我们的住处,在夜里逐一拜访即可。以萧楼主的武功,难道单打独斗的话,害怕杀不了我们这几人吗?”
萧牧淡淡一笑,道:“好,你果然是明白人,萧某再敬你一杯!”
燕凌空没有犹豫,立即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我本来是不明白的,但是看了你舞刀之后,却明白了。以你的武功身手,早够资格跻身邪异榜,想杀我们这几个后起之秀,实在是容易得很。所以你大费周章地邀请我们来赴宴,根本就不是为了杀我们,而是另有目的!可笑的是,我们七人还自大地以为能杀你,为此还特地计划了一番……”
萧牧眨着眼,道:“那你是否明白,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燕凌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半响,忽然瞪着眼,道:“请萧楼主如实回答,神剑山庄被毁一事,到底是不是你们邪王宗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