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子里干,暖,敞亮,蜡油烧得正旺,一些陈旧的掉了漆的家伙什,摆放的也整齐,三爷进屋后,就坐在方桌前的长条板凳上,边伸手捋头上的水,边打量着屋子。
屋里很干净,可还散发着淡淡的土灰味,那土灰子味窜进了他鼻子里,他的目光,就顺着那味儿边闻,边看,屋角的土炉子上,烧着口大锅,离灶台不远的地方,摆着张床,床上躺着个穿红布衣服的女人,女人的衣服很薄,透过那薄衣服看,她身材显得玲珑有致,一对精巧的小脚上,还套着双粉花花的鞋子。
奇怪的是,女人的脸上,却被一大块白布遮着,她就那么躺着,一动也不动,三爷虽然见不到她的脸,不过也能看出,这是个年轻的姑娘家,一想到“姑娘”两字,三爷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那老汉把门关上后,就拿了条干手巾,递给了三爷,然后也不说话,慢慢走到大锅边的灶台上伺候去了,三爷接过了手巾,道了声谢,就把头低了,边用那手巾去擦头上,身上的雨水,边偷偷往那姑娘身上瞄。
三爷当年还是对异性充满着幻想的年轻小伙,年轻小伙哪有见到大姑娘不把眼睛贴上去瞄的理儿?
窗户外的雨,还在没玩没了地下,雨点子砸在屋顶上,叮叮咚咚地响,三爷进屋后,那目光就贴在了床上躺着的姑娘身上,再没有离开,先从脚看,脚小,再往回看,看腿,腿长,接着往回,三爷的眼神,带着火苗子,偷偷摸摸地,就望到了那姑娘鼓起来的胸脯上。
圆,润,挺,姑娘身上的衣服太薄了,那胸脯三爷透着衣服,就全看到了,他脸刷一下就红了,赶紧把目光移开,可没过多久,眼睛偏不听使唤,又往人家胸脯上贴。
这次,他看到了一些不对。
她的胸脯,怎么一动也不动?她是在睡觉?可就算睡觉,也得呼气吧?再说了,她脸上蒙着块白布,是什么意思?
白布只蒙死人脸!三爷想到这,脑子有点蒙,再抬头看,那姑娘就那么躺着,胸脯连着肚子,就好比两块长在了一起的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
屋子外,还半黑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地撞门,撞得那木头门剧烈地山响。
三爷就起身,想去门前看看,这时,那老汉说话了,老汉说:
“别去了,这风大,风在砸门哩。”
三爷听了,身子就坐了回去,他又把头回过去,看了眼那脸被白布遮着的姑娘,说:“叔,床上的,是你闺女?”
老汉:“是,咋地?”
三爷:“她怎么啦?”
老汉:“没怎么,不舒服,躺躺就好了。”
三爷:“那她脸上遮着那布,是咋回事?”
老头一下就不说话了,他背对着三爷,拿着个大铁勺,在锅里不停翻动着什么。
外边的风停了,屋子里恢复了一片死寂,老汉不说话,三爷也就不好再说了,不过他能看出,那姑娘已经没气了,没气多久了,怎么没气了他不知道,他也不方便去问。
三爷有点怕了,他想起来屯子里大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宁住孤庙,勿进独屋“
这话的意思是,山里人,外出晚了,错过了点,宁愿住在孤庙里,也千万别找那山野中,孤单单的屋子去住。
孤庙,破败的庙,在当时东北农村传言里,已经够忌讳的了,那地方阴,野外遇到了孤庙,最好别进,不过就算不得已,住进了孤庙里,也比那种看不出来由的,孤怪的野屋子要强。
现在,三爷偏偏就进了这“独屋”里,有死人的独屋里,他有些怕了,他一怕,他就用那手巾去擦自己身上,衣服上的水,可越擦越湿,湿漉漉的身子,湿漉漉的心,湿漉漉的恐惧。
过了会,那老汉就把锅盖合住了,转过来说:
“饭快熟了,等会一起吃点吧!”
“行!叔我有点渴,能不能给端碗水喝啊?”
三爷确实渴,他爹给做的饼,和面时把咸菜汁掺进去了,所以特别咸,咸得口发干,他说了,那老汉就取了个碗,去隔壁屋子里舀水。
趁着老汉出去的功夫,三爷一个健步,就摸到了床前,仔细地看那姑娘,白布下,是她的脸,她的嘴唇,鼻子,再往下看,她的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白玉一样的手,左手背上,有一大块褐色的班。
三爷就把手,哆嗦着摸到她脖子上,他想确定,她到底还有没有气,当时,这个想法,让他又好奇,又害怕。
万一,她真是死人,那接下去的画面,三爷不敢想,他现在只希望,她是个活物,只是睡过去了,这样,他心里也踏实点。
他的手贴着她左边的脖子,摸进去了,摸了一会,伸出来,又去摸她右边脖子,最后,外屋传来了脚步声,三爷就感忙把手收了,坐了回去。
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湖底下。
他就那么愣着,老汉把水端来了,端到了他面前,他愣了半天,才伸手接了,也没喝,就放在了木头桌上。
刚才,他的手,摸到她脖子时,就像是在摸一根三九天,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
左边,右边,两边都是!冰的他手生疼!
他想走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可他已经感觉这地方,这屋子到处都透着邪乎劲,冒着雨,他也要走。
他当初,就不该进来!
正想着起身走,突然轰隆一声!要打雷了!阴暗的天边一闪,雷憋着,没落下来,光是那动静,就吓了三爷一大跳,土屋子里,有扇窗被吹开了,一大团子阴冷的水腥子气冲进了屋。
那老汉就赶紧跑去关窗户。
这时,三爷看到,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手微微抬了一下。
三爷脑袋里,当时就嗡地一声!是他看错了么?当时,那老汉去关窗户,他的目光,先从窗外边,落到老汉的背上,最后,有那么一部分的余光,跑散了出来,隐约着,看到了躺在床上,交叉着的,她的手,似乎是动了一下。
窗户终于关上了,可关之前,风还是溜了进来,把她脸上的那快白布,扯开了一角,露出了她的嘴唇。
白色,两张白纸一样的嘴唇。
当时,在乡间,流传着一个恐怖,而又真实的说法,怎么说?死人不能见雷,见了雷,要诈尸!
三爷听屯子里人说过这些,他当时脑子里有点蒙,就软软地叫了声:“叔啊……”
叫着,回头看那老汉,人呢?刚才他去关了窗户,关完后,他去哪了?三爷没太注意,可是现在……
屋子里空荡荡的,里屋,外屋,都看过来了,除了他和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整间屋子里,再一个活物都没有了。
那老汉去哪了?三爷来不及,也不敢去想了,他当时身子,就像电打了一样,猛地跳起来,去拉那大门。
雨还下着,雨下得就像有人用桶往下倒一样,三爷要走,雨再大,他也要走,他就算被这雨淹死在外,也不敢再待在这屋子里了,他必须离开,他要拉门了,他把手伸出来,一把抓在门把子上,往外扯,门却不动。
三爷当时精壮的像头牛,一根手臂上,就有百斤的力气,可那门,那薄的和纸一样的破木头门,就和桦铁块子做的一样,怎么都拉扯不开!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三爷当时,都快被自己搞疯了,他正在卯足了力气和门较劲的时候,突然屋外又响起一串子雷声。
这次,雷声更大了,又大,又亮!把半边天,都照的一片惨白!
屋子里点起的土蜡烛,被雷震地一阵乱闪,闪得墙上,地上都是灰的,白的影子,这时候,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居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