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还剑入鞘,纵马来到车前。我连忙跳上马车,拦在橘花身前。橘花紧紧地咬着嘴唇,身体不断发抖。
珩冷冷地对我说:“我不想伤你,识相的让开。”
我大声道:“要杀便杀,我绝对不会让你伤橘花姑娘一根头发!”
我想,他大概不敢杀我吧,毕竟我是大唐尊使,对吧?
珩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棘手。我身旁的一名护卫兵士大声叫道:“我们奉命保护先生和姑娘,怎可让你们在此行凶!”枫藤此时也大声说道:“珩大人,枫藤虽是文官,却也不能容许你们伤害文先生和橘花姑娘。”
珩目露凶光,喝道:“好,既然如此,大家上!”他手下的兵士当即挺起兵器攻了过来,护卫的兵士拼死抵挡,但无奈对方人多,顷刻之间,便有数人尸横就地。
然而剩下的护卫兵士却越战越勇,几人背靠着背,挥动兵器全力抵挡,珩手下有几名兵士攻得太急,露出了破绽,反而被护卫的兵士砍伤。
珩越看越生气,忽然呼啸一声,挺起佩剑,猛向橘花刺去。在这一刹那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拦在了橘花的前面。
“扑”的一声,剑尖刺进了我胸前的肌肉,幸好刺得并不深,但鲜血还是流了出来。众人看到鲜血,都齐声惊呼起来,珩的神色也显得有点慌张了。
橘花又惊又怕,一边流泪喊着我的名字,一边手忙脚乱地替我解开衣服察看伤势。我捂住胸口,低声安慰橘花道:“不要紧,擦伤而已,没伤着要害。”
珩提着剑的手微微颤动,内心似乎也在犹豫。一名将领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大人,事情如果闹大了,我们也有麻烦,不如就此算了。”另一名将领却说:“事到如今,还不如干脆……”左手虚劈,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珩低头沉吟,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橘花替我擦干净了血迹,我撕了一片衣襟包住了伤口。珩那一剑本意并不是杀人,看到我挺身而出也已经收剑,所以只是剑尖刺穿了一点皮肤而已,然而橘花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滴在我的衣服上。我理了理橘花略显凌乱的头发,强笑着说:“都是我不好,让你参加圣女选举,没想到变成这样……”
“不不,文哥哥是为了我好,我明白的”,橘花不停地摇头:“一开始我还有点不理解,不知道哥哥你为什么要我这样做……可是,这几天,我越来越明白了,我……现在,是我自己愿意去参加圣女选举,是我自己希望成为圣女,无论变成怎么样,我都不后悔。”
珩提起佩剑,喝道:“住口。你既然那么喜欢参加圣女选举,那我就在你的脸上划上十七八道伤痕,我倒要看看,还有没有人选你这丑八怪做圣女。”
橘花抬起头,昂然道:“圣女之所以是能得到上天的恩泽,都是因为她们的品德行为,无可挑剔,而并非相貌美丽。我虽然比不上以前的圣女,但也绝对不会屈服于**。”
“说得好!”鸾铃声响,一匹骏马从远处飞驰而至,马上一人,身穿紫色官服,容貌秀美,却竟是惠少府来了。
“是你……你来干什么?”珩皱着眉头,神情非常不高兴。
“小女子今早前往贵府拜望御史大人以及令妹,却听闻侍郎大人调兵遣将出城而去。小女子心下好奇,不知道是何等大事,能令侍郎大人如此劳师动众,便跟着前来……”惠勒住缰绳,环视四周:“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侍郎大人屠戮本国兵士之伟绩,小女子竟无缘一见。”
“这些人违抗军令,理应处斩。这是我兵部之内事,礼部不要来趟浑水。”
“原来如此。然则刺伤贵客,要在橘花姑娘脸上划十七八道伤痕,也是你兵部之内事吗?”
珩目露凶光,低声喝道:“惠……你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惠却丝毫不惧,抖了一下缰绳,走到马车和珩之间站定,淡淡地说:“保护贵客的安全,护送候选圣女巡游,此乃礼部之职责,亦是贵部之义务,如今贵客受伤,圣女候选人遭吓,而堂堂兵部侍郎大人却说我多管闲事,敢问大人,何以谓之闲事?”
珩退了两步,无言以对。惠接着说道:“贵客受伤,圣女候选人遭吓,贵部保护不周,此乃罪一;大人刺伤贵客,此乃罪二;大人恐吓圣女候选人,私立文书,强迫候选人签字退出,此乃罪三;无故残杀本国兵将,此乃罪四;私自调用军队,公为私用,此乃罪五。待得明朝,妾身把此五罪状公诸朝野,到时且看到底是吏部刑部需要对大人量刑处置,还是妾身多管闲事?”
珩又退了两步,握着剑的手不断颤抖:“惠……你当真如此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
“小女子不敢”,惠神色淡然:“大人尽可用手中佩剑,刺我胸膛,毁我容貌,再将这里众人一一灭口,如此,大人今日种种言行,自不会有人禀告主上,否则,只要惠尚存一息,就决不对伤害贵客之人善罢甘休。”
珩叹了一口气,收起佩剑,转身向众兵将传令回城。他手下的兵士押着扬武,抬起被杀的兵士的尸体,走进了树林,珩策马走了几步,回过头看了惠一眼,然后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
惠吐了一口气,来到车前,向我说道:“妾身来迟,让先生受伤,实在抱歉。”
“不……不要紧,伤得不重。”我一边回答,心里却一边想着惠和珩刚才的对答和神态。珩看来对未婚妻颇有情意,他们……这算是夫妻吵架吗?
枫藤也过来向惠道谢。惠皱眉道:“此人在朝中势力庞大,吏部刑部皆与其交好,要治此人之罪实在不易。目前只盼能救得扬武的性命,免去犯上作乱之罪。”
剩下的兵士抖擞精神,继续护送着车队起行。我看了看橘花,只见她整理了一下仪容,神态安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的事件打击。不知怎地,今天的橘花,总觉得和往常有点不同,我和她之间,好像渐渐多了一层隔膜,再也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
惠独自走在车队后面,默然无语。我放慢了速度,和惠并肩而行。惠并没有看我,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出神。
“那位珩侍郎,据说是你的未婚夫?”
“啊,先生果然知道了……”惠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为了我们,让你们夫妻不和,实在是万分抱歉……”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惠的脸上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她冷冷地说:“先生言重了。妾身只是为了保证先生的安全,保障仙鸾圣女选举顺利进行,一心为公而已。”说完,提起缰绳,纵马跑到了车队的前面。
我讪讪然地跟在车队后面,望着惠婀娜的背影,却始终提不起勇气上前再和她搭话。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她说那样的话。
大概,还是吃醋了吧,听到那个人叫她“惠”。我果然很在意她。
车队继续向外城驶去,沿途有时还能见到一些劳作的奴隶,兵士们依然奏起音乐,橘花也还是带着花一般美丽的笑容向众人致敬,刚才的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我和她素不相识,只因看到我遇险,便奋不顾身地相救,之后又一直守在我床前,如此善良仁厚的姑娘,为什么看着保护自己的士兵战死,却无动于衷呢?为什么她对于圣女选举那么执着?只是因为我让她参加,还是这几天惠给她灌输了什么思想?
也许,让橘花去参加圣女选举,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在脑海里,我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车队平安无事地进入了外城,惠勒住缰绳,向众人辞别,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先生可是言语冒犯了少府大人?”枫藤走到我身边,悄悄问道。
“唔唔,我想是吧。”这个人果然看穿了一切。
“少府大人冒险相救,先生还未曾向少府言谢吧?”
“是……不过现在,她……似乎不想和我说话。”
“是这样呢。少府大人内心刚烈,旁人若是羞辱了她,她也许会记恨一辈子的。”
有……有那么严重吗?
“那……我该怎么办?”
“少府大人对先生……自然和旁人不同。在下心想,先生只需负荆请罪,少府大人必定会和先生言归于好。”然而说这句话的时候,枫藤的表情怪异,似乎憋着不笑。
这个人果然知道得太多了。
车队驶进外城街道,和我们预期的差不多,外城的居民反应不算太热烈,围观的居民盯着橘花,眼神里似乎有些敌意,不过橘花出身奴隶,却能成为圣女候选人,对于他们来说也颇有震撼力,所以虽然态度并不友好,却也没有起哄喝倒彩。
我们在外城的几条主要的街道转了一圈,正准备离开的时候,人丛中忽然有人大声喊道:“血色巨蝎,今年多数会出现,像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难道还能打得赢巨蝎吗?”围观的居民立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又有人叫道:“如果让这样的女子选上了圣女,那岂不是我们全部都会被血色巨蝎吃掉吗?”这样一说,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的人对着橘花挥舞着拳头,大声叫骂,有的人脸色沮丧,摇头叹息,甚至还有人企图冲上花车,把橘花从车上拉下来。
枫藤纵马来到车旁,抽出佩剑,高声大喝:“尔等刁民,休得造谣惑众,自古以来,圣女无一不是端庄贤淑之女子,仙鸾祭典,乃圣女为国为民虔诚祷告之神圣典礼,血色巨蝎,纯属子虚乌有,和仙鸾祭典全无关系!大家速速散退,不得阻挡圣女候选人的车马!”
人丛里又有人叫道:“血色巨蝎,是故老相传的故事,几千年前就有这个传说了,凭什么你说没有就是没有。像这样的大官,平时总是欺压百姓,看到巨蝎肯定是第一个逃跑的人,我们不要相信他的!”好几十人齐声大叫:“滚出去,滚出去,我们不要软弱的圣女,不要怕死的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