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声谢谢说得十分恳切,看着望舒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满是逗弄。望舒低了头,走出去,用手里的毛巾汲了凉水,仔细地洗了头脸,擦脸的时候,想到昨晚这毛巾曾经无数次擦拭过许承宗的肌肤,心里一阵异样,胡乱拭了一下,把毛巾洗干净,晾在绳上。
端着早上剩下的一点早饭,回到许承宗的屋子,把饭菜放在他手边。以往她把东西放在他旁边,恨不得立即跑出去,经过了昨晚的惊吓和恐慌,现在看着他人安好无恙,还能慢慢舀着粥送到嘴边,不知不觉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饭。
“你吃了么?”许承宗问她。
望舒点头,看他停住,忙叮嘱:“多吃些。”
许承宗“嗯”了一声,很听话地埋头闷声吃,把望舒带来的一碗粥和咸菜都吃光,才放下勺子,看着她颇为尽职地说:“都吃了。”
望舒把空碗拿在手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提起你妈和小南,她——她们知道你受伤么?”
许承宗看着她,半天没回答,望舒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他深邃的眼神似乎是一个漩涡,不留神中,就卷了进去,忘了身在何处。“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被他盯得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空碗,听许承宗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答道:“她们不知道。”
望舒感到他不愿谈这个话题,点点头,起身出去。许承宗看着她掀开门帘,人消失在走廊里,房间一下子就变得空荡寂寞起来。她的脚步声里里外外地响着,显然在不停地忙碌家务,早上的光影透彻而宁静,从这户农家的窗子射进来,照在他身上,把心里的那点孤独无限地放大,直到他听见望舒的脚步又一次经过他的门前,终于忍不住唤她:“望舒,进来歇会儿吧?”
她停下,掀开帘子,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他摇头,用手指着身边的炕沿,对她道:“不是。你这么忙,不累么?”
若是以前的她,听了这话,会扔下一句“不累”,就立即转身出去,躲得他远远地。可经过昨晚的一番历险,一点点的熟捻,加上一点点的共患难的感觉,眼前这个躺在炕上的男子,似乎没有初见时那般吓人了。她坐在炕沿上,说话前,丝毫没留意自己轻叹了一下:“习惯了。”
“你家里就只有你跟两个侄儿?”许承宗微微支起身子,听了她的那声叹息,看着她浑身上下黯旧的衣着,消瘦、贫寒的她,像藏在这深山里的一株寒梅一样,孤独清冷,但却倔强着活着。
她点头,看他一直看着自己,眉头微皱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不由得又紧绷起来。
许承宗看了她的神情,知道她又开始疑心了,前一秒他心里还满是对她的感念和同情,这一会看了她刺猬扎刺一般的提防样子,几乎失笑,好容易保持神情不变,对她道:“没什么,只是看你太累了。你家里其他人怎么不在家?”
“大哥在城里打工,我妈跟我大哥在一起。”她低声答道,说完,浑不自觉地又叹了口气。
“你妈知道我在这里么?”
“知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奇怪她怎么不在家陪着你?”他看着她,加了一句:“毕竟我是劳改犯,你哥认识我,也是在监狱里吧?你妈竟然会放心我跟你留在一起。”
望舒闻言,诧异地盯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承宗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看她瘦削的手在膝盖上微微蜷起,握紧了,握得关节处微微泛白,后来她默默地站起身,掀开帘子出去了。
那之后,整个上午,她再也没进过他的屋子。
中午孩子回来,小宝把饭给他端到身边,鱼粥的味道鲜美异常,他痛快地喝了一大碗,等小宝进来收拾碗筷的时候,许承宗抓紧机会,对这孩子道:“小宝,今天吃的鱼是你钓的?”
小宝听了,笑呵呵地答:“是啊,好吃吧?”
许承宗用力点头:“好吃。”
“其实我不是钓的,钓鱼太费劲了,我用网捞。”小宝难得有年长的男子夸他,忘了碗筷,爬到炕沿上,跟许承宗聊了起来:“后湖里的鱼可多了,现在大人都出去打工,没人捞鱼,我用网,加上一点剩饭剩菜,一会儿功夫,就能捞到半桶。”
“哦,剩饭剩菜?”许承宗想套问一些望舒的事,故作不解道:“那样能捞到鱼?”
“是啊,最好是臭了的剩菜,要是有臭了的肉,那就更好了。可惜我们家穷,姑姑买不起肉,就算买得起,我姑也不舍得让肉臭了啊!我只好用剩饭剩菜了。”
“你姑姑买不起肉,怎么不出去打工赚钱?”他把声音放轻,边问小宝,边听着后院子里望舒的声音,怕她听见自己刺探她。
“我姑得留在家里照顾我跟姐姐。”
“你爸妈呢?好像你还有奶奶吧?”
“我爸在监狱里,我妈跟人跑了,我奶奶病了。”小宝一本正经地说:“我姑本来念大学,她是我们村子里这些年念书最好的学生,我们学校的老师,现在还整天夸我姑。后来家里没人,我姑就不念书了,回来养我们大伙。”
“你姑去过大学?”许承宗有些惊讶,大学生留在山乡作村姑,叶家当年竟然落魄到连她的大学都供不完么?
小宝用力点头,他蹦到地上,边端起碗边道:“我将来也要上大学。”
他跑出去了,许承宗听着后院子姑侄俩对话。“怎么去了这么久?”“他跟我聊天来的。”“你们俩能聊什么?”
许承宗心里一跳,屏息静气地听小宝怎么答,那小宝只是嘿嘿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跑着上楼玩了。
他听见望舒担水洗碗的声音,忙碌了很久,后来她进来,去了楼上。下午孩子们上学之后,她仍留在楼上,一整个下午,她都没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