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脚步声响在窗户底下,有人趴在窗户处向里张看,一边看一边问道:“是叶望舒家里么?我是王玉春。”
望舒听了,从许承宗怀里猛地坐起,跑出去,打开门,见王玉春背着医药箱子站在门口。王玉春四十多岁,在这十里八乡走家窜户惯了的,谁都认识。况且叶父当年也是医生,对叶家很了解,他刚才隔着窗户看见叶望舒跟个男人躺在一块,就以为是她对象,这时候就笑着对她说:“谁病了?”
“是我大哥的朋友。”望舒一边让他进去,一边答。
“哦?”王玉春笑嘻嘻地,脸上似信不信地,进屋放下药箱子,开始给许承宗量体温。
叶望舒知道这王玉春的名声,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也是个有名的花头。似乎在乡下给女人看病的时候,手摸着别的男人不能摸的地方,眼睛看着别的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诱惑,自己父亲和这个王玉春,人都不坏,但就是有些不太正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梢处,看王玉春诊视,对他的问话,有一句说一句,别的不肯多言。王玉春感到了望舒的冷淡,也就不再说话,拿出温度计,看了看说:“发烧了。他腿伤了?我看看行么?”
望舒点头,转身出门去了。站在走廊里,一会儿功夫,王玉春叫她,她走进来,一眼扫到许承宗盖着下身的床单被拉了下来,只穿了一条三角裤的男人张着腿正对着自己,她大窘,连忙用床单把许承宗遮住,听旁边的王玉春忙道:“别盖。他伤口发炎了,天太热,还是别盖,流汗了容易感染。估计他得挂几天吊瓶,伤口还得勤换药,你有伤药么?”
望舒点头,把大哥留下的伤药拿出来,递给王玉春。
王玉春没接,只是说:“你给他一天换一次。我现在回家配药,等我回来,吊上点滴,要是明天烧退了,就没大事了。不然还是送他去医院,懂么?”
望舒不想当着王玉春的面为难,点头答应了。送大夫出门的时候,红着脸说:“那——那个诊费,我现在没有,王大夫能不能等我几天,我跟朋友一借到钱,就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说了声没事,骑着车子回家配药去了。望舒平生最不愿意受人恩惠,这会子不得已求人,还是求王玉春,心里十分难受。一直等王玉春走远了,她才回身进屋,爬上炕,给许承宗换伤药。
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把药换完,包上,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王玉春回来的声音。
王玉春带着药回来,俩人忙到后半夜,总算把吊瓶挂上了,王玉春留下够几天打的吊瓶,就要骑车回家睡觉。她想着麻烦了人家大半夜,连一点诊金都没有给人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道:“太谢谢王大夫了。等我借到钱,一定尽快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没事。你那对象醒了之后,赶紧通知我一声,不然就送医院吧。”
望舒还没来得及说许承宗不是自己的对象,王玉春就已经骑车走了。她暗暗着急,乡下的大夫,家家户户都进得去,万一他对别人随口也说许承宗是自己对象,那可就糟了!
她想到先前王玉春在窗口向里张看,不知道他都看见了什么,万一见到自己躺在许承宗怀里,这可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事!
满腹心事地躺下了,几乎是刚刚合眼,就听见楼上孩子起来的声音。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做了早饭,看着姐弟俩上学,到许承宗屋子,见他仍然睡着,床单搭着他的肚子,强壮的胸膛和大腿**着,在白天的光线下,看起来像个巨人。她在他身边忙了一晚上,这会儿看见他这般强壮魁梧,反有点不敢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见他一动没动,壮着胆子走上去,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觉得烧确实退了些。
她长长地出口气,轻声问:“许承宗,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许承宗眼皮微微动了动,没说话。望舒站起身,洗条毛巾,放在他额头,她忙碌了一个晚上,也不曾好好睡,这时候担心他,就在炕梢处随便躺下,心里想着的是我只是躺一会儿,只是躺一会儿,可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许承宗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望舒合衣睡在自己的脚边。他一动胳膊,发现腕上吊着吊瓶,脑袋一动,一条湿毛巾掉下来,滚到他胸口上,手里抓着毛巾,身上吊着吊瓶,再看着眼前睡着的叶望舒,不用人解释,也知道是她照顾了自己一夜。
人醒了,昨晚迷糊着的时候,说的胡话,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内心一阵汗颜,及至回想起当时她温柔地安慰自己“小南等着你呢”,病重的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听了这句话时,心里的安慰和感激,即使现在清醒了,仍感念不已。
躺靠在被子上,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清秀的脸,眼睛下一圈黑,瘦得可怜的下巴,在睡梦中微微翘着。秀挺的鼻子均匀地呼吸着,随着呼吸,她的胸部诱人地一起一伏……
许承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从她的脸,到她的脖子,胸脯,腰肢,再向下,越是看,越觉得胸口慢慢地纠紧。上午的风沿着窗口吹进来,把望舒吹得瑟缩了一下,似乎她很冷,屈起膝盖缩成一团,小腿和膝盖处就露出一块块的青紫……
他抓着床单,忍不住就想给她盖上,或者探出手去,把她搂在怀里,免得被风吹病了——
手在空中停住,回来,放在脑后。光秃秃的头皮,让他心里一阵泛凉,那些在监狱里,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任痛苦的往事啃啮自己内心的时刻,一幕幕地浮上来。心情无比低落的时候,看着躺在脚边的望舒,平生第一次,感到身边有个人,真好。
“望舒,望舒,醒醒——”他不想她冻着,轻声叫她。
望舒听见唤声,睁开眼睛,见许承宗靠坐着,正看着自己,忙起身道:“你醒了?”
许承宗点点头。望舒下炕,走上前,拿起他身边的毛巾,从昨晚到今早,她不知道摸了多少遍他的额头了,这时候没及细想,手顺便就在他额头探了一下,感到那烧已经没有大碍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对他笑道:“好了。我哥说你身子壮,还真说对了。那么凶险的烧,这么快没事了。”
她的手心有点粗糙,许承宗忍不住看了一眼,见她手型细长,可肌肤粗黑干裂,她所吃过的苦,从这双手就可以看出来。
“谢谢你。”许承宗看着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