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看着侄儿把饭菜端出来,皱着眉头,想他这是怎么了?
接过饭碗,站在他屋子门口,看着许承宗,见他脸色沉黯,晚饭前似乎还精神不错的人,这会儿竟然就消沉下来。
她把饭菜端走,一天积累下来的家务,彻底收拾好,再带着两个吵闹的孩子到后湖里洗澡,天差不多全黑了才回来。略略拾掇一下,看着两个孩子上炕睡着了,才走下楼来。
站在走廊里,眼睛盯着许承宗屋子的门帘,犹豫了一会儿,掀帘子进去。以往门帘哗啦一声响,许承宗那个胡茬已经冒出来的脸就会转过来,嘴角上翘着,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似乎看见她进来,非常开心。这一次他却没有动,头歪在一侧,好像睡着了。
“许承宗?你睡着了?”她站在门口,轻声问。
他没有反应。
望舒连唤了几声,许承宗仍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里犯疑,走上前,伸手轻拉他的胳膊,触手处滚烫,望舒心中一惊,手上移到他额头,才知道他正在发烧!
她父亲曾经是外科伤病的大夫,耳濡目染,知道这样的烧十分凶险,不及时找大夫,只怕会送命。她匆匆跑上楼,推醒睡着的小燕,告诉她自己出门找大夫,让她照顾弟弟,顺便听着点楼下的声音。
叮嘱完孩子,换双利便的胶鞋,向山下冲去。最近的大夫也在四里地以外,她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只能靠着两只脚用力跑。天越来越黑,附近山路上偶尔有人家仍在外面乘凉的,瞅了她这副急火火的样子,都探着头,有的认出她是山上叶家的姑娘望舒,就顺口问一句:“望舒,你这是怎么了?跑什么啊?”
“找大夫。”她匆匆答,生怕耽搁功夫,只跟人招招手,就接着跑。
一直跑到了临河的村子,摸着黑到了十里八村最好的赤脚医生王玉春家里。开门的是王玉春的老婆,看见望舒,就摇头道:“他不在家。”
“上哪儿去了?”望舒累得呼呼喘气,听见王玉春不在家,急得呆住了。
“可能在哪个病人家喝酒呢吧。他今天给人挂了两个点滴,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找他。你要是急,还是把人送到医院去吧?”大夫老婆劝望舒。
望舒摇头道:“给大夫打个电话吧。我是花溪村的叶望舒,有人病得要死了,正在发烧,无论如何,让王大夫去我家一趟。”
大夫老婆点头答应了。望舒谢了又谢,转身向家里跑。天彻底黑了下来,山风吹着路边的草丛和树木,摇晃的影子和声响,不时地吓她一跳,人跑得越发快些,偶尔不提防,就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跌个跟头,摔得头脸都是土,胳膊和腿都一阵阵发疼。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进了门,先上楼看两个孩子,见小燕和小宝睡得好好的。再冲下楼,跑进许承宗的屋子,他仍是先前的姿势,一动没动。望舒父亲曾经是医生,倒是懂一点点的护理,跑到后园子,打出一吊桶的井水。山乡夜晚的深井水,冰凉彻骨,她端着这桶水回到许承宗身边,将毛巾浸透,敷在他的光头上,另外拿着一个毛巾,浸湿了,把他上身的汗衫脱下来,不停地擦拭他的胸口和后背。
一遍又一遍地换水给他物理降温,他的眼睛却始终紧闭着,不曾醒过来。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到他仍在高烧。夜渐渐深了,医生却还没有来,内心的愁苦、焦虑、无依,在她最疲累最软弱的时候,终于也压倒了她。手里的毛巾擦着擦着,眼泪就沿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哽咽着轻声道:“许承宗,你可别死啊?”
抱起他的人,用毛巾擦拭他的后背,星月光下,可以看见他左肩胛骨处,一道深深的伤疤。她盯着那疤痕,微微发愣的当,感到怀里的许承宗微微动了动,好一会儿,听他迷糊着说:“妈,妈——”
他开始说胡话,叶望舒一边给他降温,一边轻声应答他:“你妈不在这里。”
“小南真好看。小南,我喜欢小南一辈子了。妈,小南怎么嫁人了!?”他在枕头上摇着头,不停地喃喃着“小南嫁人了”“妈,小南嫁人了”这几句话。
望舒楞楞地听着,即使在昏迷中,他脸上的痛苦也可以看得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自己趁着人家昏迷的时候,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有点趁人之危之嫌。把凉透了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听见他又在喃喃着小南的名字,不忍他这么伤心,就安慰他道:“小南没有嫁人,她在等着你呢。等你伤好了,就出去找她,好么?”
许承宗虽然昏迷着,神智不太清,可这句话是听不明白了,高兴得咧嘴:“是么?”
“是啊。”
她拿着毛巾给他擦脖子,手蓦地就被许承宗抓住了。她感到他的手烫得吓人,不忍心用力挣,任由他握着,听他道:“你真好。你说小南还在等着我?”
“是。她还在等着你呢。”望舒轻声答,盯着他高兴得笑起来的脸,这样的孩子气,这样的开心,这样深情的人,究竟犯了什么法蹲的监狱呢?
“好啊,太好啦。”许承宗迷糊着开心不已,拉着望舒的手,就把她搂在怀里。
望舒静静地靠着他强壮的胸膛,初触上凉凉的,渐渐地火烫,心里一刹那间竟然贪恋起这个陌生的胸膛。不是因为他是许承宗,不是因为他也有心爱的人,而是因为她年轻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胸膛给她依偎过!
多少次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能有这样的一个男子,孤单的时候,给她依靠;软弱的时候,靠着他让她觉得坚强;劳累的时候,抱着她亲亲她,让她觉得生活不单单是无止境的苦和累……
就这么一会儿,靠着陌生的男人,感到那不同于她的力量和生命,虽然是偷来的,可她还是静静地靠着。感到许承宗的手揽上来,把她搂在怀里,心底深处一声轻叹,想他虽然是个劳改释放犯,可寂寞孤单,跟自己大概是一般无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