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想着事情,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个大军向外走,望舒在后面相送。后来前院的大门哐啷一声响,平时走路静悄悄的望舒妹子,一路小跑着,脚步十分轻快地回了屋子,走廊对面的门帘哗啦一声,她人显然进去了。
他听见唰啦唰啦的撕包装纸的声音,好一阵静悄悄的,然后对面的门帘一声响,他瞥见一抹紫色的影子出来,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瞥,也知道她是换上了那个“二哥”买的裙子。楼梯上一阵踢踏踢踏响,她快速地跑上楼了。
他静静地躺着,等她下来,正等得不耐烦,却只听见楼上她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转来转去,好一会儿功夫,不见她人下来。静悄悄的房内房外,竟然传来她轻轻哼哼的歌声,细听那歌词,吓,差点让他跌下炕!
大姑娘美来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那青纱帐
……哼哼哼哼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
找得我是好心慌
大姑娘美来那个大姑娘浪
大姑娘走进那青纱帐
……哼哼哼哼
我东瞅瞅西望望
咋就不见情哥我的郎
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
找得我是好心慌
他听了,先是咧着嘴呵呵笑,后来听她一遍又一遍地轻唱,显然心情好极了,不知怎地就心里不痛快起来。
好久之后,他听见有孩子放学进门的声音,上楼之后,听见那女孩小燕大喊道:“姑,你从哪儿弄的新衣服啊?”
楼上一通乱嚷,没听见望舒怎么回答。后来楼梯响,望舒走下来,进了对面的屋子,隔着门帘,可以看见她身上穿着的是一条浅紫色,长及膝部的纱裙,纤细的腰肢裹在裁剪得体的裙子里,显得背影婷婷,长长的裙摆在她进门的时候,飘荡摇曳着,让人忍不住想跟着她走进去,仔细看端看她现在的样子。
他心里长了草一般,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楞楞地盯着对面的门帘,好像过了半个多小时,望舒才又从里面走出来,身上却不是那件紫色的纱裙了,换上了家常做事的破衣服。
他想着她刚才婀娜的倩影,想她定是爱极了那件裙子,大概一个人在楼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高兴地忍不住唱了起来。现在脱了新裙子,换上破衣烂衫,不过是不舍得穿那样的好衣服在家里做事,心里不自禁地替她可惜,她这样从早忙到晚,穿得好看些的心愿,恐怕没有多少机会实现吧?
他心里对她的同情,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等到他闻到后面院子飘来的饭香,却迟迟等不到人给自己送饭,才想起来她白天说过“今天没有饭吃”,难道她说的是真的啊?!
他听见小孩子吃完了跑出去玩的声音。叮当叮当地,望舒似乎在后面院子剁着什么东西,后来似乎是猪饿得嗷嗷叫唤,才想起来她这是在忙着喂猪!
两头猪她都记得不让饿着,这样大的一个活人躺在屋子里,她就不管了么?
“望舒妹子,我要饿死了!”他大喊。
叮当声停了一下,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她若不是诚心想把那案板剁裂了,就是故意气他呢。
“喂,我做错了,饿我一会儿就行了,你要是真不给我送饭,也太狠心了啊!”
叮叮当当,接着剁菜的声音,根本没人理他。
他听见她剁完了菜,唤猪吃食的声音。那两头幸运的猪也不知道吃了多久,才听见她进门的声音。
他立即喊她:“望舒妹子,我饿了。”
片刻之后,望舒站在他的门外,手上还湿着,似乎刚刚洗过。她人在那里呆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对他说:“许承宗,你跟我说话,可以稍微正经一些么?”
许承宗盯着她,隔着摇曳的帘子,她的脸看不太清楚,只见到两只湿手,微微地抖了抖水珠,手指末梢碰到珠帘子,发出叮当一阵脆响。
“我说错话了么?”他问她。
“是,你别叫我妹子,我不太习惯。还有,以后吃饭,都由小宝给你送进来。洗澡水和换洗的衣服,我会帮你弄好,你换洗完了,叫我一声就行了。别的时候,咱们别说话,行么?”
许承宗犹豫了一会儿,他说不行,有用么?靠在被子上,看她人进了对面的屋子,里里外外一点声音都没有,偶尔能听见屋子旁边传出一两声鸡鸭鹅的叫声,内中的那只该死的公鸡叫得最是刺耳,区区一只公鸡,还有十二只母鸡供它行事,何以做人不如一公鸡?
他若是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冲出去,抓住那杂毛畜生,宰了吃鸡肉!
饿得肚子咕咕地叫,他静静地忍着。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理他,他还是不要缠着她说话啦,这世界上恨他的人那么多,爱他的没有一个,何苦在这个寄人篱下的时候,还惹人憎嫌呢?
很久之后,才听见两个孩子跑进院子的声音。望舒从对面屋子走出来,把小宝叫到后面院子,一会儿工夫,小宝端着一碗饭,拿着一双筷子走进来,放在许承宗面前道:“这是饭,我再给你端菜来。”
小宝跑出去,脚步迅捷,眨眼功夫就跑进来,端着一碗炸鱼和一碗炒鸡蛋进来,这些放下,竟然又走出去,端进来一碗什锦浓汤,放在他身边,盆盆碗碗的,十分丰富。
许承宗端起饭碗,伸筷子夹了一口饭,吃了一口。米饭虽然香甜,他不知道怎地,竟然吃不下。旁边的小宝送完了饭,站在炕梢处,好像看热闹一般,看着自己。
许承宗问他:“你吃饱了么?要不要再吃点?”
小宝摇摇头,反而问道:“你认识我爸?”
许承宗摇头:“可能你爸认识我吧?我伤了脑袋,记不太清了。”
“你说给我姑每天二百多块钱,啥时候开始给啊?”小宝留在这,就是为了问这句话的,说完了盯着许承宗,急迫地等他回答。
“等我伤好了,就会给你姑姑钱。”许承宗放下饭碗,对小宝道:“我不吃了,麻烦你把这些东西拿走吧。”
“你咋不吃啊?我姑做的菜可好吃了,我给刘果志送饭的时候,刘果志一点都没剩,都吃光了,直夸我姑做菜香呢。”
许承宗头有些昏,靠在被子上,想着望舒也曾经让侄儿给那个二胖子刘果志送饭,难道他也曾经受伤住在这里么?
“你为啥给刘果志送饭呢?”他轻声问。
“因为刘果志不肯在这里吃饭啊。他帮我们家干了半个月的活,我就给他送了半个月的饭,刘果志都吃了。你也吃了吧?”
许承宗摇头,他知道这些饭菜一定很香,可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些发凉,头昏得厉害,胯骨处疼得火烙一般,再香的饭菜,此刻他也没有胃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