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如何能按捺住好奇心,伸手就把那信拿出来,抽出信纸,迅速扫了一遍。人在作亏心事的时候,耳朵就格外灵一些,这次偏就能听见望舒的脚步声响在走廊里,他把那信纸胡乱塞在信封中,掷进炕几里,刚想推上炕几门,望舒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她进门见许承宗神色慌张,炕几门开着,犯疑地问:“你开炕几做什么?”
“把你拿来的短裤放进去。”许承宗做坏事被人逮到,难免慌张了一秒,但脸色立即恢复平常,若无其事地答她。
望舒一点都不信,这人刚才神色慌张,眨眼间就没事人一般,只怕张口就是谎。她本来是拿他换下来的脏衣服出去洗,这时候呆在门口,细细地想壁橱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想了不到半分钟,就记起刘果志的那封信!
当初她是塞在几层被褥底下的,因为许承宗受伤了,需要靠坐着,多数的被褥都被她拿了出来给他靠着,那封信也许因此就露了出来,难道他偷看了自己的信?
她心里一急,也就忘了不敢靠近许承宗了,走上前打开他身子后面的炕几,扫了一眼,恰恰看见那个信封放在角落里,伸手拿出来,只掏出信纸一看,就知道别人动过了。
她一真生气,脸就红,连带着说不出话来,眼睛看着许承宗,嘴唇哆嗦着,想了半天,硬是找不出话来能足以表示自己的愤怒,怒气在胸口堆着,倒把自己气得有些内伤。
“我不是故意的……”许承宗看她气成这样,忙解释道。
叶望舒牙咬着下唇,直喘气,眼睛盯着许承宗一瞬不瞬。
“好吧,我是故意的。”许承宗忙改口,“是我不对。不过这个二胖子文化水平很低,还时毛呢,错别字连篇,也好意思写情书?”
“你偷看我的信,不觉得丢人,还好意思笑——笑话他。他再怎么写错别字,也比你蹲过监狱的劳改犯强!”叶望舒听他这么贬低刘果志,自己就好像被许承宗当面打了一个耳光,如果许承宗瞧不起她,她因为穷,习惯了被人瞧不起,心里是不在乎的,可看不起刘果志,她好像被人踢到了痛处,马上就受不了。
“所以他唯一比我强的,就是没蹲过监狱。”许承宗嘿嘿笑了,摸着光头道:“别的他还真就不如我,我就知道怎么写时髦,不是时毛。望舒妹子,你要是喜欢收情书,我在这里住的日子,一天给你写一封,你看怎样?”
“谁是你妹子!你别胡说八道。”望舒手捏着信,生着气,平生第一次说话真地不客气。她从小就被教导要懂事,忍让,识大体,说话做事,无一不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这些年,活得身子累,心里更累。此时对着许承宗大发雷霆,心底深处感到一阵发泄的痛快。
她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太久了么?竟然跟一个劳改释放犯这么抬起杠来了?她该理都别理他才对啊!
“哈,你看你,还真生气了。收情书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什么坏事。你把二胖子的情书宝贝似地收在卧室里,没人的时候,也不知道偷看了多少遍了吧?我写的情书,你随便拿去擦屁股都行,我不介意……”
他从监狱出来没多久,在里面对着一群老爷们胡说八道惯了,这会儿口没遮拦,只见叶望舒脸立时抬起来,手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再占我便宜,今天没有饭吃!”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许承宗不理鼻子前方的手指,眼睛盯着她的脸,看她红通通的脸颊,眼睛里因为怒气,似乎要喷出火来,这跟刚才在自己房间门口,手揉着围裙满脸疲累只想着钱的小老太婆比起来,好似年轻了十年。
此刻的她,年轻多了,也好看多了。
“擦——擦什么!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脏话,再叫我妹子,再喊我叶姑娘,就没有饭吃!”望舒手指着他的鼻子,一鼓作气地道:“还有,除了躺在这里,你不要乱翻东西,尊重别人,你懂不懂?”
许承宗摇头道:“不懂。”
叶望舒被他这个回答弄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心想这人竟然下流得十分坦白,简直没法理喻。手拿着刘果志的那封信,就想跳到地上,别再跟他废话。
许承宗却道:“但我可以慢慢学。望舒妹子,你不知道,在监狱里,连放个屁都有十来个人听见,我就算原来懂得尊重别人,这些年也忘得差不多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可以慢慢教我啊?”
这话听着十分诚恳,望舒忍不住看向他的脸,见他一本正经地也正在盯着自己,她险些信以为真,后来看他乌黑的眼睛里隐藏着的一丝笑意,知道这人又在拿自己开心!
“今天没有饭给你吃。”她不再说话,边向外走,边道。
“啊,为啥啊?”许承宗慌了,指着自己胯骨处的伤道:“每天二百六十块钱,你还不给我饭吃,不是谋财害命么?我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望舒没理他,径直走了出去,眨眼间又走了进来,许承宗心里一喜,见望舒抓起他丢在炕边的脏衣服,转身又飞快地出去了。
室内静悄悄地,他不想一个人呆着,竖着耳朵听望舒的声音。夏天,房子前后只有纱门挡着,他听见她在后面提水,哗啦啦的水声洒在盆里,然后是好一阵静悄悄的,再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一直盼着响起来的脚步声终于进来了,踢踏踢踏地,却是上了楼。
那两个孩子一会儿就跑下来,上学去了。他等了半天,才听见她走下来的声音,脚步悄悄地,进了走廊对面的屋子。
好半天没有声音,穿堂风从纱窗处吹进来,虽然是中午,可一点都不热。人不自觉地昏昏欲睡,迷糊着睡着了。
有人说话的声音,把许承宗吵醒。他睁开眼,听见说话声从后院子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用麻烦了,望舒姐,你给我准备这些,我也没法吃。我二哥说了,他过个四五天,就回来了。”
听望舒对这个男人道:“他很忙么?”
“是啊。二哥帮崔姐夫去看砖料,还得跑水泥厂,忙得睡觉时间都没有。可就算这么忙,他还特意让我来看看你呢。望舒姐,这是二哥给你买的裙子,他让你穿上,说他忙过了这一阵,会回来看你的。”
许承宗听得不自觉皱了眉头,什么裙子衣服的?这人是谁?怎么随便送女人衣物呢?望舒妹子一本正经的,绝对不会收人这种礼物!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望舒的声音轻轻道:“他给我挑的?”
虽然隔了一个走廊和厨房,可她的声音又是羞涩,又是惊喜,许承宗眉毛不自觉拧紧了,暗道不好,望舒妹子原来只是对着我一本正经,对这个随便送人衣服的男子,不但不一本正经,似乎还十分地不正经!
“是啊。二哥过几天就回来看你,你们俩要是成了,望舒姐就要成了我二嫂了,那可太好了。”
二嫂!
刚才还很舒服的被和褥子,这会儿躺着,觉得有些咯人。许承宗手摸着自己的光头,想着上午的时候,自己一时冲动,把她抱在怀里,硬是亲了她的嘴唇,她那么用力地反抗,都是因为即将成为别人的二嫂的缘故么?
他听见望舒的声音笑着轻声道:“别胡说。大军,你回去了,要是能看见我大哥,告诉他尽快回来一趟,他的朋友醒了,把人带到城里的医院吧,比在这里强些。”
“望权哥倒是说过这事,说那人伤得很重,动不得。我二哥也听说这事了,他说你妈和你大哥把这样一个人扔在家里给你照顾,不太妥当。我想我二哥只要能分开身,就会回来帮你把这人拉走的,姐你别急。”
许承宗知道这俩人嘴里的“那人”,指的是自己。他于别的都不在意,唯独听那“二哥”说话行事,像是望舒妹子主人似的,心里隐隐地不大舒服。这个大军先前曾经叫望舒“二嫂”,二哥二嫂是一家,望舒妹子真要跟别人成了一家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