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大声嚷嚷,两个孩子听得哈哈直笑,小宝天性中有几分义气,三口两口吃完了,跳起来说:“姑,我吃完了,给他送点饭吧。你先前让我给刘果志送饭,我不是干得挺好么?”
叶望舒摇头,等着孩子们吃完,催促他俩上楼休息,半个小时之后好去上学。她略略收拾碗筷,把手洗净,边在围裙上擦着,边走到许承宗门口,站在门口轻声问他:“你很有钱?”
许承宗一点都没听见叶望舒走近的声音,正躺在炕上,在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把闻起来香喷喷的泥鳅吃到嘴,听叶望舒突然说话,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
叶望舒没答他的话,心里想了一个中午的三千块钱,别的都不理会,先把钱的事情说清楚,盯着他再问了一句:“你说每天给我二百块钱,你真的給得起么?”
眼前的叶姑娘满脸严肃,她细致的五官板着,一本正经,有点老气横秋,眉心甚至拧了一个川字,显然关涉到钱的事,她特别在意。他把手放在脑袋后面,看着她,知道自己的回答对能不能留在这里至关重要。
他把眼睛移开,盯着房梁道:“嗯哪。”
“可你现在身上一毛钱都没有?”
“我伤好了之后,给人打电话,会有人送钱来。”许承宗提到这个,似乎心情不大好,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脸变得有些黯淡起来。
“为什么现在不给人打电话?把你接走,不是更好么?”望舒奇怪地问。
“我——现在不想见人。”许承宗把眼睛自房梁上移到望舒脸上,眼睛里的黯然还没散去,人却对着她咧嘴笑道:“我不会骗你的,如果你把那泥鳅给我吃些,我可以给你涨到二百五十块钱一天,怎么样?”
叶望舒知道他这么说是故意的,皱眉道:“你才每天二百五呢。”
许承宗看她疲累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怒意,一本正经老气横秋的脸上倒因此多了一丝生气,忍不住想接着气她:“那就二百六十块好了。”从二百块钱涨到二百六十块,像是多给了望舒一斤土豆,还拉着身上汗湿的T恤衫:“要是你能每天帮我换洗衣服,顺便帮我打点水洗头洗澡洗脚,钱数真的好商量。”
叶望舒咬着嘴唇,每天二百六十块,半个月就差不多四千块钱了。
半个月四千块,真有这么容易赚的钱?
帮他洗衣服倒是容易,只是洗澡洗头洗脚——甚至换药,都是为难的事!
她在接受和拒绝之间犹豫了好久,最后想着医院里的护士,照顾那些重症患者,还不是每天做这些事情?这也是一个工作吧,而且她只要作半个月!叹口气,点头答应,穷人,要对着这么多钱说不,实在太难:“好,一言为定,每天二百六十块钱,你走的那天一起付清。”
许承宗点头,看着她笑着说:“那你那凉了的泥鳅,能给我吃点么?”
叶望舒没心情跟他笑,摘掉围裙,走出去把泥鳅稍微热了热,端着饭菜进了他的屋子,放在他旁边道:“吃完了,喊我一声,我就在房子后面。”
“你在房子后面干嘛?”许承宗迫不及待地伸手拿起一条泥鳅,放在口里大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
“喂猪呗。”家里两头猪是一年主要的收入来源,叶望舒喂得很仔细,从不马虎。
许承宗拿着泥鳅的手停在半空里,嘴里一边吃着呢,忍不住就呛住了:“喂,你这么骂人,太不厚道了!”
叶望舒听了,意识到闹了个误会,她看许承宗呛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摸着上身的伤口,似乎牵动了疼。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想翘起,勉强忍住了笑容,板着脸道:“是真的喂猪。我们家有两头猪,十三只鸡,四只鹅,六个鸭子。你听见屋子外的啾啾声,那是一窝小鸡崽儿。现在还在孵第二窝蛋呢。这里是农村,多的就是畜生,而且畜生能变出来钱。”
许承宗听她说话,前面还好,只最后一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一边吃着饭,一边不想她走,这屋子空荡荡的,他整天一个人躺着,那些极力想忘记的往事总是浮上来,有个人说话,哪怕是互相斗气,也比孤单地想着往事好。
“十三只鸡?是不是有个公鸡?今天早上喔喔叫,吵得烦死了。给你五十块钱,把它宰了,咱们下顿吃鸡肉行么?”他胃口极大,泥鳅肉没多少,还不够他塞牙缝,想到早上天没亮就咯咯叫个不停的大公鸡,要是能说服这位叶姑娘把它宰了,就可以尝到美味的炖鸡肉了。
叶望舒摇头:“不行。”那只公鸡在这个穷家,比金鸡都宝贵,没了它,母鸡生的蛋是没法子孵出小鸡的。所以它虽然吵人,还经常飞出胡同,弄得满院子臭乎乎的,可在望舒心里,地位的重要性不弱于那两头猪。
“早上天没亮,它就大声叫,睡不着啊。”许承宗吃完了泥鳅,开始大口吃豆角,乡下手工榨的花生油浓稠香甜,做的菜十分美味。
“慢慢习惯了就好。”叶望舒说完,抬脚向外走。
“喂,别走——”许承宗在后面叫。
“有什么事么?”望舒停住脚,回头看着他。
许承宗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这会儿被她盯着,不好意思说不舍得她离开,愣了一秒,急中生智,拉着身上的衣服道:“这衣服和裤头我穿了几天了,你能帮我找件干净的换洗一下么?”
叶望舒点头,出去上楼,在大哥和嫂子张二萍以前的卧室翻了一阵,只找到几件破了洞的汗衫,乡下人不穿三角裤,她找出几条大短裤,拿着这些破衣烂衫走下来,递给许承宗,对他说:“你要是嫌弃,我就没办法了。我们家就这么几件男人衣服。”
许承宗接过来,他躺了几天,身上汗湿的味道确实不好闻。自己伸手打算把T恤脱下来,牵动上身的划伤,他咬着牙硬是挺过来,把叶望舒拿来的衣服检了一遍,不是这里破个洞,就是那里撕了一道口子,没有一件是完好的。他随便套上一件,伸手去脱下身的短裤,微微一动,就牵动胯骨处的伤口,疼得他一动不敢动。
这才知道凭自己,无论如何换不了这短裤的。
叶望舒已经走出去了,他伤在这么尴尬的地方,自己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给换,说不得,只好穿着吧。看看她带下来的一堆短裤,放在外面不太雅观,自己身后的炕几门关着,他伸手打开,把几条短裤塞在里面,手顺便就碰到了褥子边上的一个信封。
他本来没打算偷看,但见了信封上的通信人名字是“叶望舒”三个字,想到她先前说自己大哥是“叶望权”,那这封信一定是给她的了?如此秘密地收藏在自己卧室的褥子夹缝中,莫非是什么情书之类的?